“哦?”李默拉过一张椅子坐下,示意姚和韵继续。
“东郊那片,以前是县里几个小作坊的旧址,后来都倒闭了。
地是荒着,可人没走干净。那几个作坊的老职工,还有附近的一些地痞流氓,把那块地当成了自家的后院。
种菜的,养鸡的,还有直接搭棚子住下的,乱七八糟,是个三不管的地带。”
姚和韵点了一根烟,深深吸了一口,“明面上,他们不敢跟县里对着干。
可暗地里下绊子,今天少个零件,明天堵一下路,就够我们喝一壶的。
这些人,油盐不进,处理起来,比跟陈广发在常委会上吵架还头疼。”
老姚看着李默,眼神里带着一丝考量。
这既是现实的困难,也是他对李默能力的一次深入试探。
纸上谈兵谁都会,但真正要落地,面对的就是这些最具体、最琐碎,也最磨人的问题。
李默听完,却没有像姚和韵预想的那样,或是皱眉思索,或是提出什么具体的解决方案。
他只是端起桌上已经凉了的茶水,喝了一口,然后把杯子轻轻放下,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姚叔。”李默开口,打断了还想继续诉苦的姚和韵。
“嗯?”
“你不用拿这些小难题来试探我。”李默的目光清澈,仿佛能看穿人心,“真的,没这个必要。”
姚和韵脸上的表情僵了一下,手里的烟灰都忘了弹。
李默继续说道:“你在清河县长的位子上坐了多少年?
这些鸡毛蒜皮,对别人来说是天大的麻烦,对你姚大县长来说,算事吗?
无非是多费点口舌,多跑几趟腿,多用些手段而已。
我相信,以你的能力和在清河县盘根错节的关系,摆平这些人,不过是时间问题。
你跟我说这些,不过是想看看我有没有处理这些脏活累活的耐心和手腕。”
姚和韵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
不是羞愧,而是被完全看穿后的惊愕和一丝尴尬。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自作聪明的小学生,在大学教授面前卖弄自己刚学会的九九乘法表。
李默站起身,拍了拍姚和韵的肩膀,语气里没有半分嘲讽,只有一种平铺直叙的坦诚,“姚叔,咱们分工明确一点。
我的任务,是解决钱的问题,技术的问题,和来自更高层面的支持问题。
而你的任务,就是把清河县这一亩三分地给我扫干净,让我能安安心心地把厂子建起来,不出任何幺蛾子。
你要是连这点事都办不妥,那你这个县长,也就算是白当了。”
这番话,说得极其不客气,甚至有些刺耳。
但落在姚和韵的耳朵里,却像是醍醐灌顶,让他瞬间通透了。
是啊!自己这是怎么了?怎么在李默这个年轻人面前,越来越没自信了?自己可是堂堂一县之长!
处理几个地痞无赖,协调几户刁民,这不正是自己的本职工作吗?
什么时候轮到一个十七岁的少年来教自己怎么当官了?
他想明白了,李默不是在小看他,而是在逼他摆正自己的位置!
“哈哈哈……”姚和韵突然大笑起来,笑声中的郁结一扫而空,充满了豪迈,“好!说得好!贤侄,是叔着相了!你放心,三天!我给你三天时间,三天之内,东郊那片地,我给你弄得干干净净!谁敢伸爪子,我剁了谁的爪子!”
这一刻,姚和韵身上那股久经官场的枭雄气概,才算是真正地回来了。
“这就对了。”李默满意地点了点头,“我现在就去办我的事。
家里的电话,给我用一下。”
“用!随便用!”姚和韵大手一挥,恨不得把整个邮电局都搬过来。
他知道,李默要打电话,那绝对不是打给一般人。
当他看到李默轻车熟路地走进自己家,拿起那部红色的、有着特殊专线的电话机时,他的心跳又一次不受控制地加速了。
这部电话,是县里唯一直通市里,甚至省里几位主要领导办公室的专线。
知道这个号码的人,一个巴掌都数得过来。
平日里,他自己用这部电话,都得斟酌再三,打好腹稿。
而李默,只是随手拿起听筒,拨出了一串姚和韵听都没听过的号码。
姚和韵站在一旁,连大气都不敢喘。
他看着李默的侧脸,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沉静,那种与年龄完全不符的从容和笃定,让他再次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
自己和他的差距,可能真的不是见识或者能力,而是层次。
自己还在县里这个小池塘里跟陈广发斗得你死我活,而人家的目光,早已投向了更广阔的江河湖海。
电话接通了。
“你好,这里是市长办公室。”一个年轻、干练,但带着公式化礼貌的声音传来。
“我找陈市长,我叫李默。”李默的语气平淡如水。
姚和韵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直接找市长?连个铺垫都没有?这……
电话那头明显愣了一下,似乎在回忆这个名字。
片刻后,那个声音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变得无比恭敬和热情。
“是李先生啊!您稍等,我马上给您转接!不不,陈市长交代过,您的电话,他要亲自回过来!请您不要挂机,我马上去请示!”
秘书的声音带着一丝慌乱和激动,然后就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远去。
姚和韵站在原地,已经彻底石化了。
李先生?
陈市长亲自回电?
他看着那个手持听筒,神情淡然的少年,脑子里只剩下一片空白。
自己当初把女儿硬塞到人家家里,又腆着脸皮跟人家称兄道弟,现在看来,何止是高攀,简直是祖坟上冒了青烟中的青烟!
不多时,电话再次响了起来。
这一次,听筒里传来一个中气十足,带着爽朗笑意的声音。
“小先生,怎么有空想起我这个中年人了?我还以为你把我忘了呢!是不是在清河县待腻了,打算来市里帮我了?我可给你留着位置呢,随时都能来!”
是陈克清市长的声音!
姚和韵屏住呼吸,耳朵竖得像兔子,恨不得把脑袋凑到听筒上。
他这辈子,都没听过陈市长用这种近乎于讨好的语气跟谁说过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