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大的册封典礼终于在一片庄重而压抑的氛围中结束。
李显在众多内侍宫娥的簇拥下,踏入了属于他的东宫。殿宇重重,飞檐斗拱,雕梁画栋,无不彰显着储君的尊贵与威仪。金碧辉煌的装饰,琳琅满目的陈设,侍从们恭敬卑微的姿态,这一切都曾是他梦中反复勾勒的场景。然而,当他真正置身于这象征着帝国未来权柄的核心之地时,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空旷与寒冷。
他挥手屏退了所有侍从,沉重的殿门在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响。偌大的正殿内,只剩下他一人,以及无数烛火映照下、他自己那被拉得忽长忽短的影子。
他独自踱步,手指无意识地抚过冰冷的盘龙金柱,那上面雕刻的龙鳞清晰而坚硬,仿佛象征着权力的冷酷与不可撼动。指尖传来的凉意,顺着血脉蔓延,直抵心尖。他身上依旧穿着那套繁复庄重的太子冕服,在跳动的烛光下流光溢彩,华美不可方物,然而这华服之下,他的身躯却抑制不住地感到一阵阵发冷,仿佛这殿宇深处的寒意,能穿透层层丝帛,侵入骨髓。
【进来了……终于进来了。】他在心中默念,带着一种近乎虚脱的疲惫感。夙愿得偿的巨大满足感如同潮水般退去,露出底下冰冷而坚硬的现实礁石。这东宫,不是终点,而是另一个更为凶险的起点。他抬头,望向窗外,暮色已然四合,将巍峨的宫墙吞噬成一片沉郁的剪影,那高墙之外,是自由,而这高墙之内,是名为“储君”的、更为华丽的囚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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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皇后寝宫内,武媚已卸下了那身象征母仪天下的繁重翟衣与凤冠,只着一件素雅的常服,坐在妆台前,由心腹女官小心翼翼地梳理着长发。
镜中的她,面容依旧美丽,却带着一种历经权力淬炼后的冷硬线条。她看着镜中的自己,语气平淡无波,仿佛在安排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家事:
“太子已立,国本暂安,朝野上下,也算有了个交代。”她微微顿了顿,从镜中看向身后垂手侍立的心腹,“着人仔细照料太子起居,一应饮食用度,皆按最高规格,不得有丝毫怠慢。”
女官低声应“是”。
武媚话锋一转,语气依旧淡然,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力:“另外,传话下去,太子初立,年纪尚轻,于政务难免生疏。日后东宫所接各地奏疏、文书,无论巨细,皆需先送至朕处预览。朕这个做母亲的,总要多费些心,替他先把把关,多加……引导。”
“引导”二字,她说得轻描淡写,却如同一道无形的旨意,瞬间架空了东宫本该拥有的、处理政务的权力基础。这并非关怀,而是最直接、最彻底的监控与制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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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正殿内,李显依旧独立窗前。暮色深沉,宫灯次第亮起,如同鬼火,点缀着这偌大而寂静的宫殿群。
他紧紧握着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一丝刺痛,让他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了一些。
【下一步,又该如何?】他对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低声自问。
是继续扮演那个唯唯诺诺、绝对顺从的“孝子贤孙”,甘心做一个被母后牢牢操控的傀儡太子?还是……暗中积蓄力量,培植属于自己的势力,等待有朝一日,能够真正执掌这唾手可及的至高权柄?
野心的火苗在恐惧的寒风中明明灭灭。他想起了二哥李贤试图抗争的结局,那血淋淋的下场让他不寒而栗;可一想到自己费尽心机,手上甚至沾了污秽才换来这个位置,难道最终只是为了做一个提线木偶吗?
不甘与恐惧,如同两条巨蟒,死死缠绕着他的心脏。他眼中的神色在烛光的映照下变幻不定,时而流露出对权力的贪婪与渴望,时而又被巨大的恐惧所笼罩。
这东宫的夜,才刚刚开始。而这囚笼中的博弈,也已然无声地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