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希宁坐了两天一夜的火车,在第二天傍晚回到了老家所在市。
她拎着两个行李箱往外走,转过弯到了出站口那条道上,眼尖的赵希宁隔着挺远就看到一个姑娘举着个牌子站在那儿,牌子上写了她的名字。她的旁边还站了两个男同志。一看就是一起的。
姑娘气质明朗,脸上带笑,梳着两个麻花辫,踮脚伸脖向里张望,试图判断哪个是她要接的人。
紧挨着她的男同志和她气质相仿,也是明朗欢快的。俩人都长得眉清目秀,一看就让人心生好感。
这就是阳光开朗大女孩和阳光开朗大男孩。
再旁边的男同志气质就相对冷硬沉稳一些。
赵希宁望过去的时候,无意间和他对上了视线,她随即就移开了,重新看向那个举牌姑娘,并冲着她走了过去。
她听见沉稳男同志跟举牌姑娘说:“你喊一下吧,万一她拿的行李多,我们好提前过去帮忙。”
一听他发话,女孩子立刻就扯着嗓子喊了起来,“赵希宁~赵希宁同志~”
声音和人一样欢快。
赵希宁只好停下脚步,放下行李,冲她招了招手。
举牌姑娘立刻欢呼雀跃,“哥,人来了,哥,快走。”
她自己抬脚就往前冲,她哥比她更快,感觉没过几秒,赵希宁眼前就站了个人,这个人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冲着她伸出手:“你好!我是齐翀。楚邦彦同志的战友,很高兴见到你。”
赵希宁伸出手和他握了一下,“我是赵希宁,谢谢你来接我。”
“别客气。我来拿行李。”
他说着话,把两件行李都拎了过去。
赵希宁冲他笑了笑。
小姑娘走过来,肩膀一扛就把齐翀挤到了一边,站到了赵希宁面前,“希宁姐,我叫齐昂,雄赳赳气昂昂的齐昂。我们走吧,招待所我都安排好了。”
“好~谢谢你。”
齐昂拉着赵希宁走在最前面,大男孩也凑了过来,“蔷,还有我呢,你还没介绍我呢。”
赵希宁看了齐昂一眼,“蔷?”
齐昂说:“我小名,蔷薇花的蔷。”
赵希宁表示,“你大名小名都挺好听的。”
齐昂下巴微抬,“我也是这么觉得。”
她跟赵希宁介绍,“这是我丈夫高粱。”
赵希宁:“你们夫妻的名字都很有意思。”
高粱说道:“是吧,我们高粱也是很重要的粮食。”
齐翀一个人拎着两件行李跟在后面,听着前面三人欢声笑语,不知道该不该后悔自己跑太快。要是他走慢点,这会是不是齐昂和高粱一人拎一件行李,他和宁宁并肩走在一起说笑?
大概也不行。齐昂一定会把行李甩给他,然后把他挤一边去。
臭丫头,他白疼了。
还有高粱那个臭小子,也不知道替大舅哥分担一下。
四个人一起出了站,高粱跑在最前头带路,把赵希宁带到了一辆…拖拉机前。
现在是1974年,在这种三四线小城市,能坐上拖拉机也算不错了。
好在现在只是深秋,还没入冬,坐后斗里也不冷。
齐昂说:“姐,高粱是拖拉机厂的,平时需要试车,今天正好又接人又试车,一举两得。”
说着话,她一马当先,爬进了后斗,又伸胳膊把赵希宁拉了进去,后斗里放了几把小板凳,她拉着赵希宁坐到了一起。
齐翀把行李放进后斗,自己也爬了上来,跟齐昂说:“你带着你宁姐往后坐一下,我坐前面,帮你们挡着点风和烟。”
齐昂大惊:“哥,你吃错药啦?你平时不都是让我给你挡着烟吗?恨不得把我塞到烟囱里去。”
高粱在驾驶座上辩解,“那叫排气管。”
“没区别啦,反正都是排烟的。不对,有区别,烟囱是真的只排烟,你这个有时候还往外喷油。”
高粱:“那是油封出问题了才会这样。正常情况下它只排烟。”
“所以啊,我说它是烟囱有什么错呢?”
高粱:“……”
齐翀跟赵希宁说:“别听她瞎说,我不是那样的人。”
他悔啊!
本来局长老头听说他要来接战友的前未婚妻,主动提出要让他开局里的吉普车来,还跟他说,“未婚妻变成前未婚妻,一定是出了事了,但是你的战友还把人送到车站,又委托你去接,这大概能说明出事的不是这位前未婚妻,可能是你战友那边的问题,人家姑娘不容易,你开个车去接吧。”
他当时大义凛然,“就算是这样,那也是私事,怎么能用公家的车呢?”
他拒绝了……
还有,为了不沾惹麻烦,他还叫上了高粱和齐昂这两个熊玩意陪他一起来!
要是当初接受了老头的好意就好了。他一个人开着吉普车来接人,行李放在后面,宁宁坐他旁边,那就是另外一种局面了。
现在?宁宁挨着齐昂坐,齐昂大嗓门和高粱探讨拖拉机排气管能不能叫烟囱……还说他坏话!
赵希宁笑着说道:“是因为烟囱太小了,塞不进去吗?”
齐昂笑得差点从小板凳上掉下去,“哥!你听见了吗!古有包青天,今有赵青天,哈哈哈哈哈哈。”
齐翀:“……”
一共四个人,有三个都在哈哈哈哈,只有齐翀一人无话可说。
现在的火车站都在市中心,离火车站不远就有招待所,但是高粱把车开到了离火车站稍远一点的市政府招待所。
齐昂跟赵希宁说:“这里比较安静,卫生很好,工作人员也很好。”
一行人下了车,齐翀依旧拎着两件行李,齐昂陪赵希宁办理了入住,三个人都出示了工作证,做好了登记,才陪着赵希宁去了房间,高粱拿着暖水瓶去打水,齐昂去洗杯子,房门半开半掩,齐翀放好行李,拉了把椅子靠近窗户坐下,问赵希宁:“你之前去部队,你在老家的工作是怎么处理的?”
“转给别人了。”
“那你回去以后怎么办?”
赵希宁打量了一下屋子,在床沿上坐了下来,“再找呗。”
齐翀说:“现在工作可不好找。”
“我知道!用你说!”
现在的工作,那是有钱都买不到的。
齐翀挨了个白眼,摸了摸鼻子,转而说道:“或许我这边能有办法帮帮你。你方不方便说说,在部队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赵希宁脸上的表情顿时就有点一言难尽,“婚礼进行到一半,突然闯进来一位女同志,柔柔弱弱,我见犹怜,跟我前未婚夫说,‘邦彦,念安发烧了,怎么办呐’?我的前未婚夫二话没说,跟着她就跑了。我当时心头巨震!我差点以为我前未婚夫背着我跟别人连孩子都生了!
后来我才知道,不是的,那是一位烈士遗孀,念安是烈士的儿子。那我也不能接受呀,烈士又不是只有他一个战友,现场还有人说他可以带着孩子去医院,但我前未婚夫就是不听,我不得不怀疑他们有什么奇妙的关系。我愿意退出这段感情,成全他们。”
齐翀满眼笑意,“你这么想就对了。这要是真结了婚,以后还不知道会发生多少次这样的事情,那你得受多少委屈?说起来,我之前还没转业的时候,也见过这位遗孀去找老楚,当时我就劝过他,‘你是一个有未婚妻的人了,要和别的女同志保持恰当的距离,咱们战友那么多,完全可以轮流帮忙,你不要总是冲在前头’,看来他没听进去。”
“可能是因为周秀梅同志长得太漂亮了,我前未婚夫情难自禁吧。”
齐翀说:“是他糊涂。要说漂亮,周秀梅同志比你可差了十万八千里。”
赵希宁给他一个死鱼眼,“说别人呢,别说我。”
齐翀看着眼前明媚温柔、可可爱爱,又有点古灵精怪的姑娘,是真的想不明白楚邦彦为什么会在婚礼途中放下她跟周秀梅走。
怎么放得下呀?
这么漂亮的未婚妻,换了谁都得迫不及待地先把婚结完了,把人送进洞房了再说吧?
但是,感谢楚兄弟!感谢周嫂子!感谢他们千里迢迢将人送到了他身边!
齐翀眼中笑意更盛,跟赵希宁说:“你的婚事被破坏,你千里迢迢赶过去,又千里迢迢回来,还因此而没了工作,这件事情,部队要对你做出合理补偿。
周秀梅同志是烈士遗孀,大家都关照她,这是应该的。但对她的关照应该以不损害别人利益为前提。在这件事情上,部队显然没有做到这一点,导致你的利益受到了损害。
我正好和那边还有联系,这样吧,这件事情我帮你和那边交涉一下,请他们发函给市武装部,对你做出补偿。就给你在市里安排一份工作,你觉得怎么样?”
“还能这样吗?我都没想到这一点。当时就想着赶紧走,别给部队添麻烦,也赶紧给楚邦彦和周秀梅同志提供方便,部队也不跟我说!”
齐翀抿了抿嘴,“哪儿都有糊涂人。宁宁你多包涵。”
有的人在大是大非上没问题,小事上全都是毛病。包括家属院那些嫂子们,大是大非上也没有任何问题,国家要是需要,她们立刻就能拿出自己的全部,包括生命。但是在平时,她们连一根葱都要斤斤计较。
赵希宁点了点头,“大概是领导们太忙了吧。”
齐翀大包大揽,“这件事情就交给我。可能你需要在这里多住两天,等一下确切结果。等工作安排下来了,你就可以直接去上班了。”
“希望大吗?”
“百分百。”
他还能薅不来一个工作吗?就算部队不给安排,他自己也能给她安排一个。再不行,他老妈该退休了!
赵希宁想了想,答应了。
她明天再给老赵打个电话好了。
本质上,她也不是那么太想回家。在火车上的时候,她仔细回忆了小碎片在家里的经历,深深觉得她上辈子没离婚大概是“两害相权取其轻”了。
他们赵家,不光所有人都向她倾倒情绪垃圾,吵到最后所有事也都是她的。她爸她妈因为做饭吵得昏天黑地,好了好了,别吵了,她去做。她哥她嫂因为谁带孩子吵得头顶冒烟,好了好了,别吵了,她带……
等她在这边工作落实了,她回趟家报个平安立刻就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