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画那句如同叹息般的低语,在林晏清心头萦绕了数日。“沾了手,就甩不脱了……”这话里浸透的无奈与恐惧,让她更加确信,那支芍药墨玉簪背后,必然牵扯着一桩极其危险、足以让人万劫不复的旧案。长姐林晏华当年定是窥见了这危险,才用那种隐秘的方式留下警示,自身则远嫁避祸。而秋画,作为知情人,多年来也一直活在这份阴影之下,不得安宁。
锦书依照吩咐,又去了赵记杂货铺两次,每次都只买些微不足道的小物件,付钱,离开,绝不多言。秋画的态度似乎也渐渐习惯了她的出现,不再有最初的审视和警惕,只是沉默地完成交易,偶尔,那带着疲惫和忧虑的目光会在锦书身上停留一瞬,随即又飞快移开。
这是一种微妙的平衡,双方都在试探,都在等待。
这日午后,天色难得放晴,久违的阳光透过云层洒下,带着几分暖意。林晏清觉得身上松快了些,便在云袖的搀扶下,在廊下慢慢走了几步。阳光照在她日益沉重的腰腹上,带来一丝暖洋洋的倦意。
就在这时,锦书脚步匆匆地从外面回来,神色间带着一丝不同寻常的凝重,甚至有些……慌乱。她快步走到林晏清身边,借着搀扶的动作,用极低的声音急促道:“王妃,秋画……她方才塞给奴婢这个。”
她的掌心,赫然躺着一枚用粗布紧紧包裹、只有寸许长的细小物事。
林晏清心头猛地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对云袖道:“我有些累了,扶我回房歇息。”又对锦书道,“你去小厨房看看给世子炖的梨汤可好了。”
回到内室,屏退左右,只留锦书一人。林晏清坐在窗边的软椅上,手指有些发颤地接过那粗布包裹。布料粗糙,打着补丁,显然是仓促间从旧衣上撕下来的。她深吸一口气,缓缓打开。
粗布之内,并无书信,只有一枚簪子。
一支样式古朴,通体呈现暗沉银白色,簪头雕刻着一朵重瓣芍药,花心处,正镶嵌着一颗米粒大小、颜色深沉的墨玉的簪子!
正是长姐图样上所绘,南疆影卫苦苦寻找的那支芍药墨玉簪!
林晏清只觉得呼吸一滞,握着簪子的手瞬间冰凉。它竟然真的存在!而且,就在秋画手中!她为何要在此时,用这种方式,将如此烫手的山芋交给锦书?是信任?是托付?还是……走投无路下的最后一搏?
“她……她还说了什么?”林晏清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沙哑。
锦书脸色发白,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住了,努力回忆着:“奴婢今日刚进铺子,还未开口,她就猛地将这东西塞到奴婢手里,力气大得惊人。她脸色惨白,嘴唇都在抖,只飞快地低声说了一句‘拿去,快走!再也别来了!’然后就把奴婢推了出来……奴婢,奴婢不敢停留,立刻就回来了。”
“再也别来了……”林晏清重复着这句话,心沉到了谷底。秋画此举,分明是意识到了极度的危险正在逼近,所以才匆忙将这致命的信物脱手。她是在保护锦书,或者说,是在保护锦书背后可能代表的势力?
是什么让她如此恐惧?是发现了“青鸾”的人在附近?还是……她预感到了别的什么?
林晏清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仔细端详着手中的簪子。簪身冰凉,触手细腻,确实是有些年头的老银。那朵芍药雕刻得十分精致,花瓣层叠,形态逼真,花心处的墨玉颜色纯正,幽深得仿佛能将人的目光吸进去。她尝试着轻轻转动墨玉,或是按压簪身各处,并未发现什么明显的机关。
但这簪子能被南疆和长姐如此看重,绝不可能仅仅是一件普通的信物。其中定然藏着秘密,只是她尚未找到方法解开。
现在的问题是,如何处置它?
交给萧煜?这是最直接的办法。但如此一来,秋画必然暴露,长姐也可能被牵连。而且,这簪子背后的秘密尚未解开,贸然交出,若打草惊蛇,让“青鸾”察觉,反而可能陷入被动。
自己留下?风险巨大。这无异于在身边埋下一颗随时可能爆炸的火雷。南疆影卫和那个神秘的“青鸾”都在疯狂寻找它,一旦消息走漏,宸王府将永无宁日,她和腹中的孩子更是首当其冲。
她握着这支小小的、却重若千钧的簪子,在室内缓缓踱步。阳光透过窗棂,在地板上投下她沉重而犹豫的身影。
最终,她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她不能立刻交给萧煜,至少,在弄清簪子本身的秘密和确保长姐、秋画安全之前,不能。但她也不能将其留在身边。
“锦书,”她低声吩咐,“去找一个绝对稳妥的、防潮防火的小匣子来。”
锦书立刻领命,很快寻来了一个不起眼的、内衬绒布的紫檀木小匣。
林晏清将芍药墨玉簪用那方绘有图样的素绢仔细包裹好,放入匣中,锁上小巧的铜锁。然后,她走到卧室内侧,那里有一个嵌入墙体的、存放她一些极其私密物品的多宝格。她挪开几件不常动的玉器,露出后面一个极其隐蔽的暗格。这是她嫁入王府后,偶然发现的一处前人留下的隐秘所在,连萧煜都未必知晓。
她将小匣放入暗格,仔细恢复原状,确保看不出任何痕迹。
做完这一切,她才长长舒了一口气,后背已被冷汗浸湿。这一步,走得险之又险。但她别无选择。
“锦书,”她看向依旧面色苍白的贴身侍女,语气凝重,“今日之事,连同这簪子的存在,除你我之外,绝不可让第三人知晓,包括云袖,包括……王爷。你可明白?”
锦书“噗通”一声跪下,声音坚定却带着颤音:“奴婢明白!奴婢以性命起誓,绝不敢泄露半分!”
“起来吧。”林晏清扶起她,知道这担子对她而言也太过沉重,“从今日起,你暂时不要再出府,更不可再去西市。对外只称感染了风寒,需要静养几日。”
“是。”
打发了锦书下去休息,林晏清独自坐在室内,心潮起伏难平。芍药墨玉簪终于现世,却带来了更多的问题和更大的危险。秋画那边情况不明,生死未卜。长姐的警告言犹在耳。而那个隐藏在暗处的“青鸾”,此刻是否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她轻轻抚摸着隆起的小腹,感受着里面那个小生命的躁动,仿佛也感知到了外界的风雨欲来。
前路,似乎更加黑暗了。但她知道,从接过这支簪子的那一刻起,她便已彻底踏入了这场旋涡的中心,再没有回头路可走。她必须更快地解开簪子的秘密,也必须想办法,保住那些被卷入这场风波的无辜之人。
窗外,夕阳的余晖渐渐被暮色吞噬,最后一丝暖意也消散殆尽。漫长的黑夜,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