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攸话音方落,郭嘉便轻轻推开周晏搭在他靠背上的手臂,站起身,那件厚裘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滑落,他也不去整理,径直走到舆图前,与荀攸并肩而立。他眼神却锐利如刀,手指在长江沿线快速划过:
“公达先生所言,乃堂堂正正之师,大势碾压之道。然嘉以为,既欲一战定乾坤,便不能给对手丝毫喘息之机!需以雷霆万钧之势,行全方位、多路并进之打击,令其首尾不能相顾!”
他先指向长江入海口及江东沿海区域:“首先,待我军主力在巨舰掩护下,于柴桑、青弋江口等要害再次登陆,建立稳固滩头后,我大型船队不应再局限于登陆场周边威慑!当立即分出一支强大舰队,由熟悉海况之将统领,跳出长江口,沿海路南下,彻底封锁江东所有对外通商口岸及补给航线!断其盐铁、战马、乃至可能的外援输入!我要让孙权困守孤岛,坐吃山空!”
接着,他的手指回到蜿蜒的长江主干及密布的支流港汊:“其二,江内战事,需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文聘、蔡瑁、张允等将军,久居荆州,熟知水文,麾下亦多擅操小舟之士。可由彼等统领我军新建之大批小型快艇、巡逻船,组成猎杀分队,专司清剿周瑜分散隐匿于各处水网之‘水鼠’!以其人之道,反制其人之身,肃清江面,确保我后勤运输畅通无阻!”
然后,他的手指重重点在登陆场之后:“其三,登陆作战,贵在神速!一旦抢占滩头,后续运输船队必须以最快速度,将兵员、粮秣、军械、攻城器具,源源不断输送上岸!我军骑兵之利,天下无双!待物资到位,夏侯元让、赵子龙等将军,当率铁骑锐卒,不顾疲累,不惜代价,以最快速度向内陆突进,撕裂、打穿江东仓促构建的沿岸防线!不给他们依托城池、水网层层阻击的机会!”
最后,他目光转向合肥方向:“其四,陆上策应,不可或缺!张文远将军!”他看向张辽。
张辽踏前一步,抱拳沉声道:“末将在!”
“命你再次自合肥出兵,不必急于攻城略地,目标乃是牵制、击溃刘备派出的任何试图支援江东之部队!你要像一把抵在刘备肋下的尖刀,让他动弹不得,无法东顾!”郭嘉语速极快,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洞悉战局的冷酷。
“末将领命!必不让一兵一卒越过合肥防线!”张辽慨然应诺,眼中战意熊熊。
郭嘉一番话,将战略细化到了极致,进攻、封锁、清剿、策应,环环相扣,听得众将血脉偾张,仿佛已看到胜利在望。
这时,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了那位一直未曾开口、指尖依旧在扶手上轻轻点动的周大都督。曹操也含笑望去:“子宁,奉孝之策,你以为如何?文和可有补充?”
周晏敲击扶手的动作停下,他并未立刻起身,而是先侧过头,目光瞥向身后如同影子般的贾诩,用眼神询问。
贾诩微微躬身,上前半步,声音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带着渗入骨髓的寒意:“丞相,都督。郭奉孝先生之谋,已极周全。属下仅补充一点:陆战一旦取得优势,我军向前推进之时,可令‘蜂房’骨干,混杂于溃兵及逃亡百姓之中,随流涌入江东腹地。彼等无需刺探军情,只需在市井乡野,散播流言。”
他略作停顿,目光扫过堂内众人,缓缓道:“内容无非几点:北军势大,不可力敌,抵抗唯有徒增伤亡;孙权年轻识浅,连年征战,耗尽江东钱粮,却屡战屡败,致使民生凋敝;周瑜鲁莽,屡次损兵折将,空耗国力……诸如此类。更要‘无意间’透露,北军只诛首恶,胁从不问,凡弃械归顺者,皆可保全性命家产。如此,可最大程度动摇其军心民心,助长江东内部本就存在的投降厌战之势,令孙权政令难行,根基自溃。”
这番攻心之策,阴狠毒辣,却直指人性弱点。众将闻言,虽觉有些不够光明正大,却不得不承认,此计若成,效果恐怕比数万大军冲锋陷阵更为显着。
周晏这才缓缓站起身,他趿拉着鞋,步伐带着一种特有的、脚跟似乎不怎么着力的晃动,走到舆图前,与郭嘉、荀攸站在一起。他先是伸手,在那代表长江的蓝色绸带上轻轻摩挲了一下,仿佛在感受那无形的水流与即将到来的血火。然后,他转过身,面向曹操和满堂文武,脸上没什么慷慨激昂的神色,嘴角甚至还带着点他惯常的、略显随意的弧度,但那双总是显得漫不经心的眼睛里,此刻却清晰地点燃了两簇名为“笃定”的火焰。
“孟德,诸位,”他开口,声音不大,却异常平稳,带着一种跨越时空的、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公达总揽全局,奉孝算尽机先,文和直指人心。此战,我军天时、地利、人和皆备,更有格物院数年积蓄之科技优势。后勤无虞,兵甲精良,将士用命,谋略周全。”
他微微停顿,目光再次扫过那张巨大的舆图,仿佛已将整个江南山河纳入胸壑,最终,他看向曹操,简单而清晰地说道:
“此战,必胜。”
没有豪言壮语,没有夸张的手势,只是平平淡淡的三个字,却比任何誓言都更显力量。那是一种基于绝对实力和周密谋划之上的、理所当然的结论。
曹操看着周晏,看着这位时而跳脱不羁、时而深沉如海,却总能带来奇迹的年轻都督,眼中最后一丝疑虑也彻底消散。他猛地一拍案几,长身而起,雄浑的声音如同惊雷,在堂内炸响:
“善!便依此议!各部依令行事,加紧准备!十日之后,誓师出征!”
“诺!”众将再次轰然应命,声浪如潮,仿佛已化作滚滚春雷,即将席卷江南,涤荡乾坤。
堂外,春寒依旧,但冰雪之下,万物已萌发着不可阻挡的生机。一场决定天下归属的终极风暴,即将在这建安十年的初春,轰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