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蒙蒙的天,淅淅沥沥下着小雨,从凌晨开始就一直没停,
周曳没有睡懒觉,早早从床上爬了起来,开始洗漱,昨晚约好今天要去看宋叔的。
她简单化了个淡妆,用黑色皮筋把长发扎了起来,
然后,从行李箱里取出自己带来的一件黑色外套穿上,镜子里的身影清瘦而冷隽。
“你这……”看着穿得一身黑的周曳,宋听野一时间有些茫然,不知该说什么,
“很奇怪吗?”周曳抬起手臂,在他面前原地转了个圈,
“不是,挺好看的,像从古言里走出来的清冷郡主。”宋听野找了一个形容词,“其实不用那么严肃,就是去看看,又不是忌日。”
“哎呀,穿都穿了,快走吧。”周曳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绕到背后,推着他往电梯口走去。
……
外面,天空依旧阴沉沉的,牛毛细雨下个不停,把解放碑周围的高楼都裹得雾蒙蒙的,
虽然是星期天,可这鬼天气加上酒店本就处于热闹的商圈内,两人刚从车库出来,就被堵上了。
前后左右的喇叭“滴滴叭叭”吵成一团,
有些火气爆的车主“哐当”一声摇下车窗,隔空激情开麦,
“按你仙人板板!催命迈?赶着去投胎嗦?”
“你个哈批,开得屁眼儿朝天还怪别个?急着去投胎老子不拦你,莫挡路噻!”
“龟儿子,嘴巴放干净点!有点太不尊重人了哈,现在是哪个在掌握局势!”
“掌握你个锤子!开个破马自达还敢在老子前头别车,你怕是想上天哟?信不信老子把你这破车撞得稀巴烂,让你哭都找不到调!”
黑色奔驰保姆车内,宋听野手指点着方向盘,听着外面的争吵声,嘴角上扬,
“把窗子关上,你不许学。”周曳拍了他的肩膀一下,
“我没学,”宋听野一边关窗一边替自己辩解,“就是好久没听过这么有‘烟火气’的话了。”
“哼哼~”周曳摆明一副我还不懂你的样子,
宋听野被看得有些心虚,干脆捂住她的眼睛,给她来了一个“强行关机”。
……
虽然塞车,但从解放碑到洪家坡公墓并不远,只有十公里,
两人聊了一会儿的工夫,也就到了。
当公墓指示牌出现在视野中时,周曳轻轻吸了口气,心情复杂,
“是这里啊。”
她以前经过这里很多次,但从来没想过,原来宋叔就在这儿。
“嗯~”宋听野应了一声,停好车,拉起手刹,“你先别下,我去拿伞。”
说着,他推开门,冒雨跑到车尾,从后备厢拿出一把黑色大伞,又拎起买好的祭品,
这才打着伞,绕到副驾驶门边,周曳躬身钻到伞下,接过了他手里的袋子。
“走吧。”宋听野把伞往她那边倾斜了一点,
“嗯~”周曳轻轻应了一声,
两人并肩,沿着湿漉漉的石阶往上走,
雨中的墓园格外寂静,只有雨丝落在松柏上的沙沙声,和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
“这边。”宋听野带着周曳拐上一条侧边的小径,
最终,两人在一座松柏掩映的黑色花岗岩墓碑前停住脚步。
周曳目光落下,墓碑很简洁,上面贴着瓷相。照片里的男人眉眼温和,嘴角带着淡淡的笑,
碑前很干净,只有一束用透明玻璃纸包着的枯白菊倚靠着,
应该是宋呦呦清明那会儿留下的,至于其他祭品,都被管理员清理了。
“老汉儿,”宋听野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了些,“我和小尾巴来看你咯。”
他顿了顿,又含糊地补充了一句,“去年说的那些话……你别太当真,但……也别不当真。反正,你懂的。”
“你叽里咕噜嚼些啥子哦?我啷个一句都听不懂?”周曳听得脑壳发懵,什么不要当真什么又不要不当真?
宋听野眼神躲闪,摇摇头,岔开话题,
“没啥没啥,你不是有一肚子话要跟我老汉儿摆?快说噻,我给你撑着伞。”
“神戳戳的~”周曳小声嘀咕了一句,也没再追问,
她蹲下身子,低头从袋子里取出祭品打开,在碑前摆好,
再抬起头时,眼眶已经微微泛红,可瞅着照片上那温和的笑,她嘴角又不由自主地向上弯起,露出浅浅的酒窝,
“宋叔叔,我是小曳,对不起,隔了这么久才来看你。你有没有生我气?”
“你看嘛,我给你带了辣子鸡,糖蒜牛肉……还有鸡嗦子粑粑。看在我带了这么多好吃的份上,就莫怄气了好不好?”
“你要是还气,我就不给你倒老窖酒了哦,这可是我特意给你带的,嘿巴适!”
见碑上的人“没反应”,她故意扬了扬手里的酒瓶,结果把自己逗笑了,
“好嘛好嘛,不气了哈,我这就给你倒起。”
宋听野站在她身后,伞往她那边歪了大半,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一边往杯子里倒酒一边和自己老汉儿唠着家常,
“小宋说你不喝酒,他懂个屁,我家老汉儿讲的,你以前最爱的就是这老窖酒……我家老汉儿喝酒那阵,就爱跟我碎碎念,你猜他念啥子?”
周曳端起酒杯,望着杯子里的酒,模仿着周爸爸怅然的神态和语气,
“小曳,你说……这老窖酒是不是改了配方哦?咋个喝起不像以前我跟你宋叔喝的味儿了?莫不是遭别个豁了?买到假酒了?”
杯口微微倾斜,酒线慢悠悠淌在碑前的泥土里,周曳语气萧瑟,
“后来嘛,我家老汉儿也不爱喝了,他说味道不对,没得意思……其实我们都晓得,哪是味道错了嘛,他是想你们以前凑到一起喝酒的日子了噻。”
……
雨似乎小了些,变成几乎看不见的雨雾,
这时,一阵山风吹来,靠在墓碑上的枯白菊被吹得歪了下来,露出被挡住的日期。
周曳伸手想要去扶,但当视线落在日期上时,动作却一下子停住了,
她想起了之前的那个梦,
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梦里那本日历上的时间,永远停留在2008年9月9日,
鼻子一酸,视线瞬间模糊,大颗的眼泪毫无征兆地滚落下来。
“怎么了?怎么突然就哭了?”宋听野不明所以,蹲下身,抬手轻轻替她擦着眼泪,轻声哄着,
“哭包谷,卖糖块,哭到黑,没得菜,不哭了,给你买,买根冰棍儿哄乖乖。”
“扑哧~”周曳破涕为笑,羞恼地锤了他一下,“你唱得好难听,不要唱了。”
“切~身在福中不知福。”宋听野撇撇嘴,站起身,“走吧,不是说下午要去看外公外婆迈?”
周曳点点头,伸手把花扶好,起身告别,
“宋叔叔,我走了,下次再来看你。”
两人并肩往回走,下了几级台阶,周曳忽然停下,拉住宋听野的衣袖,
“你在这儿等我一下。”
“怎么了?”宋听野奇怪,
“我还有句话要跟宋叔叔说,你不准偷听。”
宋听野看着她微红的眼眶和认真的神情,点点头,背过身去。
周曳抿了抿唇,手挡在头顶上,冒着细雨小跑回到墓碑前,
她蹲下身子,望着照片上温和的笑脸,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伸出手,掌心轻轻贴在冰凉的石碑上,
“击掌了,宋叔叔,你说话要算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