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滴血泪落下的地方,像点燃了一簇无形的毒火。火焰并非灼烧皮肤,而是沿着血脉,沿着那刚刚建立的、诡异而邪恶的“血泪蛊”链接,疯狂蔓延至四肢百骸。
痛。
不再是单一部位的锐痛或钝痛,而是混杂的、翻江倒海的酷刑。云知微喉间骨哨碎片的存在感从未如此清晰,每一次细微的吞咽,都像有无数细小的锯齿在来回拉扯她脆弱的气管黏膜,痛得她眼前发黑,抑制不住地发出细弱的抽气。与此同时,心口那被无形利刃反复贯穿的幻觉痛楚也并未停歇,与喉间的痛楚交织、共振,几乎要撕裂她的神智。
而更让她毛骨悚然的,是身体其他部位传来的、完全不属于她的痛感——右肩胛骨深处传来沉闷的、仿佛被重物击打过的闷痛;左腿膝盖处一阵阵酸胀刺麻,像是旧伤在阴湿环境下的复发;还有腹腔深处,一种空乏的、伴随着隐约痉挛的绞痛……
这些,都是沈砚身上的伤。是他多年来征战、暗杀、以及为她承受的一切,所留下的印记。此刻,通过这该死的“血泪蛊”,原封不动地、加倍清晰地烙印在了她的感知里。
她甚至能“听”到他沉重而压抑的呼吸声,能“感觉”到他每一次心跳的吃力与紊乱,能“嗅”到他身上那挥之不去的、混合着血腥与沉船腐朽气息的味道。
无所遁形。她像是被强行剥开了所有外壳,赤裸地、被动地与他捆绑在一起,连痛楚都无法独自承受。
这种被侵犯、被捆绑的感觉,比单纯的疼痛更让她无法忍受。
“呃……”她蜷缩在冰冷的金属门边,指甲深深抠进身下昂贵的兽皮地毯,试图用这外部的刺痛来转移体内那纷乱杂沓的、属于两个人的痛苦。冷汗浸透了她的后背,额发黏在湿冷的额角,整个人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狼狈又脆弱。
沈砚的状况比她更糟。
他半跪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一手死死抵住自己的心口,那里不仅是旧疤在灼痛,更传来她喉间被碎片切割的、尖锐至极的痛楚,以及她因恐惧和憎恶而剧烈心跳所带来的心悸。她的痛,她的抗拒,她的恨,如同无数把烧红的细针,透过这诡异的链接,密密麻麻地扎进他的神魂深处。
他看到她痛苦蜷缩的模样,那比他亲身承受任何酷刑都要让他痛彻心扉。他想靠近,想安抚,可每一次他试图挪动,哪怕只是指尖微动,都会引来她通过链接传递过来的、更强烈的惊惧与排斥。
他只能僵在原地,像一尊逐渐被痛苦风化的石雕,承受着双倍的凌迟——来自她身体的痛,和来自她心灵的刀。
“拿走……”云知微从牙缝里挤出破碎的声音,眼神涣散地望向前方虚无的空气,仿佛在与一个无形的魔鬼对话,“把这恶心的东西……拿走!”
她猛地抬起手,不是攻击他,而是狠狠掐向自己的左臂。指甲陷进皮肉,试图用这种自残的方式,来证明自己依旧拥有对身体的控制权,来对抗那无孔不入的、属于他的痛感。
“唔!”
几乎在她指甲陷进皮肉的同一瞬间,沈砚的左臂相同位置,肌肉猛地一阵痉挛,一道清晰的、与她手指形状完全吻合的青紫色掐痕,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浮现出来!那痛感尖锐而清晰,仿佛是他自己亲手掐上去的一般。
他闷哼一声,额角青筋暴起,看向她的眼神充满了惊痛与哀求。“微微……别……”
云知微愣住了,看着自己手臂上迅速泛红的指痕,再看向沈砚手臂上那同步出现的、甚至颜色更深的淤青,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自伤无用。
她施加在自己身上的痛苦,会原封不动,甚至可能加倍地反馈到他的身上。这“血泪蛊”根本不是简单的痛感共享,而是一条恶毒的、双向的枷锁!她折磨自己,就等于是在折磨他!
这个认知让她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绝望和……暴戾。
既然伤害自己无用,那如果……毁掉这链接的源头呢?
她的目光,骤然变得冰冷而疯狂,猛地射向沈砚心口那道仍在隐隐散发着不祥暗红光泽的疤痕。是那里!是那滴血泪落下的地方,是这邪恶链接的锚点!
一股同归于尽的决绝,如同毒藤般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
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猛地从地上一跃而起,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母豹,踉跄着扑向沈砚!她的目标明确——他心口的那道疤!
沈砚在她眼神变化的瞬间就察觉到了不对,那通过链接感知到的、毁灭般的决绝意念,让他心脏骤停。他下意识地想后退,想格挡,可重伤虚弱的身体和那无时无刻不在侵蚀意志的剧痛,让他的动作慢了半拍。
云知微已经扑到了他身前!
她的手,带着海水的冰冷和她指尖刚刚自残留下的细微血痕,不管不顾地,狠狠抓向他的心口!不是攻击,不是推搡,而是五指成爪,带着一种想要将那块皮肉、那道疤痕、连同其下可能存在的蛊虫一起抠挖出来的狠厉!
“嘶啦——”
衣帛破裂的声音在寂静的密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沈砚胸前的衣襟被她粗暴地扯开,露出肌肉线条流畅却布满各种新旧伤疤的胸膛。而最中央,正是那道颜色暗红、边缘微微凸起、如同一条蜈蚣般盘踞在他心口的旧疤。
此刻,那道疤痕的颜色比周围皮肤更深,隐隐泛着一种诡异的、如同活物呼吸般的微光。
云知微的指尖,带着冰冷的决绝,重重按在了那道疤痕之上!
“!”
两人同时浑身剧震,如同被高压电流击中!
在云知微的指尖触碰到那疤痕的瞬间,一股远比之前任何痛楚都要猛烈、都要深邃的冲击,如同火山爆发般从两人接触的点轰然炸开!那不仅仅是物理上的触感,更像是有无数根极其细微的、带着倒刺的丝线,通过她的指尖,瞬间扎入了他的血脉,他的心脏,并沿着那“血泪蛊”的链接,疯狂反噬回她的体内!
“啊——!”云知微控制不住地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呼,感觉自己的指尖像是按在了一块烧红的烙铁上,又像是伸进了他的胸腔,直接攥住了他那颗正在疯狂挣扎、痛苦搏动的心脏!
而沈砚,在她指尖按上来的那一刻,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整个人猛地向后一仰,后背重重撞在水晶棺椁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咙里传来艰难的、破风箱般的嗬嗬声。极致的痛苦让他英俊的面容瞬间扭曲,冷汗如瀑般涌出,瞬间浸透了他散乱的鬓发。
云知微想抽回手,却发现自己的指尖仿佛被那道疤痕黏住了,动弹不得。更让她魂飞魄散的是,在她指尖之下,那道原本只是微微凸起的疤痕内部,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皮下缓缓蠕动了一下!
那触感清晰无比,微小,却带着生命的活性,像是一条细小的、冰冷的虫子。
是蛊虫!
那滴血泪,引动的不仅是残存的蛊毒,更是激活了、或者说,是催生出了某种以他们两人血肉为宿主的、全新的活蛊!它就寄生在沈砚心口的疤痕之下,以他们的痛苦和纠缠为食粮!
这个发现让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恶心与恐惧交织。
而就在这时,那通过指尖传来的、属于沈砚心脏搏动的感觉,变得更加清晰了。砰……砰……砰……那跳动沉重而紊乱,带着濒临极限的疲惫和……一种她无法理解的、深埋于剧烈痛苦之下的,细微却顽固的……依恋?
仿佛即使承受着这般酷刑,他那颗心脏,依旧在为她而跳动。
云知微猛地抬起头,对上沈砚近在咫尺的眼睛。
他靠在棺椁上,脸色惨白如纸,嘴角不断有新的鲜血溢出,染红了他苍白的下颌。可他的眼睛,那双深邃的、此刻因剧痛而显得有些涣散的眼眸,在接触到她视线的瞬间,却奇异地凝聚起一点微弱的光。那里面没有怨恨,没有愤怒,只有无边无际的、几乎要将她溺毙的痛楚,和一种……认命般的、近乎虔诚的凝视。
仿佛在说:看,这就是你我。痛也要缠在一起,死也无法分开。
云知微的手指,还死死地按在他心口那蠕动的疤痕上。
她能感受到他生命的流逝,能感受到那蛊虫在皮下贪婪汲取养分的细微动静,也能感受到,自己心脏深处,传来一模一样的、被啃噬的悸痛。
她毁不掉这链接。
她杀不死他,也……摆脱不了他。
除非……她死。或者,他死。
这个认知,像最后一块巨石,轰然压垮了她所有的挣扎和力气。
她按在他心口的手指,缓缓地、无力地滑落。
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脊骨,软软地向后倒去,跌坐在冰冷的地毯上。
密室里,只剩下两人粗重而痛苦的喘息声,交织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那心口疤痕下的细微蠕动,并未停止。
像一枚埋藏在血肉深处的、恶毒的同心锁。
锁住了痛,锁住了恨。
也锁住了……那早已面目全非、浸满血泪的,
所谓,同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