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
狂暴。
撕扯。
云知微感觉自己像一片落入熔炉的雪花，正被那毁灭性的漩涡力量疯狂撕扯、碾压。每一寸肌肤，每一根骨骼，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喉间的伤口早已麻木，唯有心口那对称的“同命”烙印，如同烧红的铁钳，死死烙在灵魂深处，带来持续不断的、令人窒息的剧痛。
她死死抓着沈砚冰冷沉重的遗体，凭借着脑海中那闪回的记忆指引，以及怀中青铜镜残片与心口骨哨碎片传来的、微弱却执拗的感应，在狂暴的激流中艰难地、近乎本能地调整着方向。
视线早已模糊，耳边只有洪荒巨兽般的轰鸣。她不知道自己是否找对了那所谓的“洋流缝隙”，只觉得周遭的撕扯之力时而增强，时而稍减，身体如同被无数无形的鞭子抽打，不断撞击在隐于激流中的坚硬物体上，带来新的伤痕与骨裂声。
鲜血，不断从她新旧伤口中涌出，在她身后拖曳出一道迅速被漩涡吞噬的淡红轨迹。
意识在彻底的黑暗与短暂的清明之间疯狂摇摆。好几次，她几乎要松手，任由自己和沈砚被这天地伟力彻底撕碎、湮灭。
可每当这时，心口那“同命”烙印便会传来一阵更加尖锐的悸动，仿佛沈砚残留的那点本能或执念，在通过这唯一的连接，死死地锚定着她，不让她放弃。同时，腕间那枚沉寂许久的银铃，也会在狂暴的水流噪声中，挤出一声微弱到几乎不闻、却直抵她意识深处的“叮”声，如同最后的警醒与催促。
不能放弃……
至少……不能让他沉尸于此……
这念头，成了支撑她残存意志的最后支柱。
不知在生与死的边缘挣扎了多久，仿佛历经了百世轮回。
骤然间——
那无所不在的、毁灭性的撕扯力，猛地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诡异的失重感与绝对的寂静。
云知微感觉自己像是从万丈瀑布坠入了深潭，猛地向下沉落了一段距离，然后缓缓悬浮起来。
她艰难地、极其缓慢地睁开了仿佛被粘合住的眼皮。
眼前，不再是那片混乱狂暴的幽暗海水。
而是一片……无法用言语形容的、静谧而瑰丽的……海底秘境。
这里没有阳光，却自有一种柔和的、仿佛从穹顶和四周壁障渗透出来的、如同月华般的清冷光辉，将整个空间照亮。脚下是洁白细腻、如同玉屑般的沙砾，蔓延至视野尽头。远处，有散发着各色莹莹微光的奇异珊瑚丛，有缓慢游动的、形态优雅梦幻的半透明水母，更有一些巨大而古老的、刻满了无法辨认文字的断壁残垣，静静矗立，诉说着万古的沧桑。
空气（或者说，这片水域）中，弥漫着一种清新而古老的气息，带着淡淡的、类似檀香与冷泉混合的味道。
这里……就是漩涡之后？虎符的最终秘地？
云知微怔怔地悬浮在水中，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毁灭性的通道之后，连接的竟是如此……安宁而神秘的所在？
她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依旧紧紧抓着的——沈砚的遗体。
他依旧冰冷，墨发在静谧的水中轻轻飘散，面容在月华般的光辉下，苍白得近乎透明，却奇异地带上了一丝远离尘嚣的、永恒的宁静。方才穿越漩涡的狂暴，似乎并未在他身上留下额外的痕迹，唯有心口那对称的、微光内敛的伤疤，证明着他们共同经历的苦难。
她还带着他……一起过来了。
这个认知，让她枯竭的心湖泛起一丝微弱的、混杂着巨大负罪感的涟漪。
她拖着他，缓缓地、如同朝圣般，落到了那洁白柔软的沙砾之上。身体各处传来的剧痛和极致的虚弱，让她几乎立刻瘫软下去。她靠坐在一处低矮的、爬满了发光苔藓的断垣旁，将沈砚的遗体小心地安置在自己身侧，让他仿佛依偎着她“坐下”。
做完这一切，她已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靠在那里，剧烈地喘息着，感受着生命力如同沙漏中的流沙，一点点消逝。
她抬起头，茫然地环顾这片静谧得仿佛时间都停止了流动的秘境。
虎符……最终秘地……
在这里吗？
又该如何寻找？
她想起了怀中的青铜镜残片。挣扎着，用颤抖的手将其取出。
镜片在这片秘境的光辉下，显得更加古朴神秘。她将其举到眼前。
镜面依旧浑浊，但这一次，它不再映照远处的景象，而是……倒映出了她自己的脸。
那张脸，苍白，憔悴，布满了纵横交错的血痕与泪迹，双眼空洞，充满了无尽的疲惫与创伤。而在她倒影的胸口位置，那浑浊的镜面之下，隐隐约约地，似乎有两道对称的、微光流转的痕迹，与她心口的“同命”烙印……完美重合。
紧接着，那镜中的倒影，仿佛活了过来，她的“影像”抬起手，指向了……她身侧，沈砚遗体的心口！
云知微的心猛地一跳！她顺着那“指引”，看向沈砚左胸那与她对应的伤疤。
就在她的目光聚焦于那伤疤的刹那——
异变再生！
沈砚心口那原本只是内敛微光的伤疤，骤然再次亮起了乳白色的光芒！只是这一次，那光芒不再狂暴，而是变得异常柔和而深邃，仿佛与他身下这片秘境的能量产生了某种共鸣！
更让她心神俱震的是，在那乳白色光芒的深处，那原本虎符密文被毁后留下的疤痕血肉，开始缓缓地……蠕动、脱落！
不是腐烂，而是像一层陈旧的血痂，正在被某种力量温柔地剥离！
云知微屏住了呼吸，死死地盯着那里。
血痂一点点剥落，露出下方……并非鲜红的血肉，而是……一片光滑如镜、散发着淡淡金芒的……皮肤？不，那不是皮肤！那上面，赫然烙印着一个完整的、与她之前所见截然不同的、更加古老复杂的……虎符密文！
这密文，并非刻上去的，更像是……天生就长在他的血肉骨骼深处，之前一直被那层伪装的血痂所覆盖！
疤痂脱落现虎符密文！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虎符密文！一直就藏在他的身上！之前被毁去的，不过是覆盖其上的、用于伪装和禁锢的“外壳”！
而几乎在这真正的虎符密文完全显现的同一瞬间——
整个海底秘境，仿佛被注入了灵魂，猛地轻轻一震！
穹顶与四周壁障渗透的月华般光辉，骤然变得明亮而凝聚，如同探照灯般，齐齐聚焦在了沈砚心口那新显现的、散发着金芒的完整虎符密文之上！
金光与秘境的光辉交融，在他身前尺许之地，投射出了一幅……清晰无比的、由光线构成的、缓缓旋转的……立体星图！不，那不仅仅是星图，其中还交织着蜿蜒的海流，起伏的山脉，以及一些她完全无法理解的、代表着空间与能量的奇异符号！
而在那立体星图的核心，一个坐标点，正散发着无比耀眼的光芒！
那光芒，与云知微怀中青铜镜残片折射出的最后景象，完美地重叠在了一起！
虎符最终秘地的……精确坐标！
原来，这虎符本身，就是开启并定位最终秘地的……钥匙！而沈砚，竟是这钥匙的……容器！
所有的线索，所有的牺牲，所有的痛苦……在这一刻，仿佛都指向了这个残酷的真相。
云知微看着那悬浮的、散发着宿命般光芒的立体星图，又低头看向身侧沈砚那安静“沉睡”的容颜，看着他心口那仿佛燃烧着他生命铸就的、真正的虎符密文。
泪水，再次无声地汹涌而出。
她终于……找到了。
以他的身躯为舟，以他的生命为代价，以他们之间这血泪铸就的“同命”为引……
她颤抖着，伸出手，想要去触碰那近在咫尺的、仿佛凝聚了所有答案的立体星图。
然而，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及那光芒的刹那——
沈砚心口那散发着金芒的虎符密文，光芒猛地闪烁了一下，随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变得……黯淡！
仿佛这真正的密文显现，耗尽了他这具冰冷躯壳中最后一点……残存的力量或联系。
而他原本依靠着她、还算安稳的遗体，也随着密文光芒的黯淡，开始微微倾斜，仿佛那支撑着他的最后一丝“存在”，也正在随之……消散。
云知微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
她看着他那仿佛即将化作光点消散的容颜，看着那逐渐黯淡的、如同他生命最后余烬的虎符密文……
巨大的、如同整个世界都在崩塌的恐慌，瞬间攫住了她！
不……
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