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骧谷的夜,与许昌的森然不同,多了几分山野的静谧与公社特有的、混杂着炊烟与劳作气息的生机。陈烬的书房里,油灯的光芒将几个人的身影投在粗糙的土墙上。
曹操遇刺的消息,经由“鹞鹰”系统(特工之王燕十三)的特殊渠道,已摆在陈烬的案头。
没有预想中的欣喜,陈烬放下那张薄薄的纸条,眉头反而锁得更紧。他沉默地走到窗边,望着谷中零星闪烁的灯火,那是晚归的社员,或是巡夜民兵手中的火把。
“好消息啊,社长!”秦狼的声音带着军人特有的直率,“曹贼内部已乱,竟有义士甘冒奇险行此壮举!此乃其倒行逆施,人心尽失之兆!我看,他离众叛亲离不远矣!”
赵将抱着臂,冷哼一声:“刺杀?痛快是痛快,却终究是匹夫之勇。杀了一个曹操,还会有‘张操’、‘李操’冒出来。不挖掉那滋生独夫民贼的根子,这等事,不过是旧戏码重演。”他看向陈烬,“社长,我们是否要趁机……”
陈烬没有回头,只是轻轻摆了摆手。
孟瑶坐在书案旁,指尖轻轻划过纸条上的字迹,她的目光穿透了眼前的讯息,仿佛看到了更深远的历史图景。
“秦狼大哥看到了敌人内部的崩坏,赵将军看到了手段的局限。而我……看到的是一种循环。”
她抬起头,声音清晰而冷静,“从荆轲刺秦,到如今许昌殿中的血光。千百年来,当黎民黔首的苦难无处申诉,当公义的道路被彻底堵塞,绝望之下,似乎只剩下这一条最极端、最个人的路——以命换命,以血洗血。”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悲悯:“可然后呢?暴君身死,或许能换来一时喘息,但很快便是更残酷的清洗与报复。仇恨的链条只会越锁越紧。这‘刺杀-复仇’的循环,本身就像是这旧世道的一个脓疮,反复发作,却从未被根治。”
陈烬终于转过身,灯光照亮了他略显疲惫却异常清醒的脸庞。
“孟瑶说得对,是循环。”他的声音不高,却让整个书房安静下来,“而我们现在讨论的,不仅仅是曹操的遇刺,而是透过这面镜子,看我们自己,看我们赤火公社的未来。”
他走回桌边,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仿佛在叩问历史。
“我有一个困惑,盘旋心头已久。”他看向在场的三位核心伙伴,目光锐利,“为何古往今来,那些曾并肩作战、开创局面的雄主,在功成之后,往往难以容下昔日袍泽?刘邦与韩信,刘秀与功臣……乃至后世可能出现的,我们无法窥见的故事。后世史书,往往简单地归结为‘飞鸟尽,良弓藏’,归因于帝王个人的猜忌、冷酷,为了私利而背弃曾经的理想与誓言。”
“若真相果真如此简单,那无非是又一场人性的悲剧,我们只需祈祷自己遇到的是一个足够仁慈、足够念旧的领袖便可。”陈烬的语气带着一丝嘲讽,随即转为无比的严肃,“但若仅是如此看待,我们便永远也跳不出这个历史的循环!因为我们没有找到病灶,只是在重复谴责症状!”
他深吸一口气,抛出了那个沉重的问题:“我认为,一定有更深层的、结构性的原因,在推动着这一切的发生。绝非一句‘人性本恶’或‘帝王无情’所能概括。”
秦狼有些茫然,赵将陷入沉思,孟瑶则若有所悟。
陈烬的目光扫过他们,最终定格在窗外无边的黑暗上,声音低沉而充满警示:
“曹操的今日,手握重权,疑窦丛生,连睡梦中都不得安宁,需提防来自各方的明枪暗箭……这何尝不会是我们某些人,甚至是我陈烬的明日?”
书房内一片死寂。这句话太过石破天惊。
“若我们不能在壮大自身、与外部敌人斗争的同时,就想清楚、并着手解决这个内在的、关乎我们组织未来命运的‘结构性难题’……”陈烬的声音斩钉截铁,“那么,无论我们今天喊出的口号多么响亮,描绘的蓝图多么美好,最终的结局,恐怕也无非是砸碎一个旧的王朝,再建立起一个换了名号、内核却依旧如故的……‘新’王朝。”
“我们赤火公社,究竟要往何处去?”他环视众人,眼中没有丝毫得意,只有如履薄冰的审慎与探寻真理的灼热,“是成为历史循环的又一个注脚,还是……真正找到那条打破循环的路?”
油灯噼啪作响,映照着几张凝重而深思的脸庞。曹操遇刺的消息,如同一块投入赤火核心的巨石,激起的不是趁势而动的浪花,而是对自身命运最深沉的镜鉴与拷问。
答案,远在沙场之外,在制度设计的精微之处,在对人性与权力更深层的理解之中。这条路,比击败百万大军,更加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