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饭吃的是菜粥,莫语往影碗里多舀了勺咸菜:“等会儿跟我去趟绣坊,我表妹说新打的架子不稳,你去给敲敲钉子。”影扒着粥说:“敲钉子行,别让我看那些花花草草,头晕。”安安举着小布袋喊:“娘,我也要去!我要给小柱哥的帕子绣只小鸭子!”莫语往她兜里塞了块糖:“去了可别乱摸线,扎着手。”
到了绣坊,村里的媳妇们正围着新架子忙,见莫语来了,七嘴八舌地迎上来。“莫语妹子,你看我这并蒂莲绣得咋样?”一个媳妇举着帕子,俩花头歪歪扭扭地靠在一起。莫语接过来看了看:“挺好,就是这莲心太挤了,留道缝,透气。”她拿起针线,在两朵花中间绣了根细茎,立马看着疏朗了。
表妹抱着捆新布进来,见影在角落里敲钉子,直笑:“影哥还是老样子,见了绣品就躲。”莫语往她手里塞了块刚绣好的帕子:“他就这德性,当年追我的时候,送的木头簪子都歪着,还说‘这样才独一份’。”影听见了,手里的锤子差点敲在手上:“那叫特色,比你绣的规规矩矩的花有意思。”
晌午日头毒,莫语让媳妇们歇着,自己坐在阴凉处给安安绣小鸭子。线用的是胖小子送来的新染的鹅黄,针脚走得慢慢的,生怕扎歪了。表妹端来碗绿豆汤:“姐,你说咱这绣品真能卖出去?城里的小姐们会不会嫌糙?”莫语喝着汤说:“糙才好,带着土气,比那些机器织的洋布实在。你看影刻的木头,哪件周正?不照样有人喜欢。”
正说着,穿蓝布衫的妇人风风火火地跑进来:“莫语妹子,不好了!周先生他娘派人来说,周先生带的袜子磨破了,脚都起泡了!”莫语心里一紧,手里的线轴“啪”地掉在地上:“咋会磨破?我用的粗布,特意纳了厚底……”影在旁边敲钉子的手停了:“粗布是磨脚,可结实,穿惯了就好了。不行让周先生垫点棉花。”
莫语没接话,蹲下去捡线轴时,突然想起影的老布鞋——也是粗布做的,后跟总磨破,她就在里面缝了层旧毡子。“有了!”她往妇人手里塞了块碎毡子,“让周先生娘把这缝在袜子里,比棉花耐磨,跟影的鞋一个道理。”妇人拿着毡子直点头:“还是你想得周到,我这就送去。”
日头偏西时,莫语带着安安往回走,手里拎着媳妇们给的新绣的帕子,沉甸甸的。安安举着自己绣的歪鸭子帕子,得意地晃:“娘,我绣的比你的好看!”莫语笑着捏她的脸:“是好看,就是这鸭子嘴太尖,像啄木鸟。”影跟在后面,手里拎着表妹给的新布,是染的靛蓝,看着比城里的洋布顺眼。
路过胖小子家时,他娘正往院里晾被子,见莫语来了,直喊:“妹子,你看我这被面绣得咋样?学着你教的方荷绣的。”被面上的荷花方方正正的,旁边还歪歪扭扭地绣了只青蛙。莫语凑过去看了看:“比我绣的有灵气,这青蛙瞪着眼,像要跳水里。”胖小子他娘乐了:“还是你会说话,影哥总说我绣的像补丁。”
晚饭吃的是捞面,莫语往影碗里卧了个荷包蛋:“下午敲钉子累着了吧?多吃点。”影往她碗里夹了筷子黄瓜:“你才累,坐了一天,脖子准酸。”安安举着筷子喊:“娘,明天我还要去绣坊!我要给小鸭子绣条小鱼!”莫语往她碗里添了勺面:“绣小鱼得用银线,明天让你影叔给你刻个银线轴。”
夜里关了铺子,莫语坐在灯下给影补袜子,他白天敲钉子时蹭破了脚后跟。线用的是从绣坊带回来的余线,五颜六色的,在袜底绣了个小小的补丁,像朵杂色花。影蹲在旁边刻银线轴,木头在灯下泛着光:“你说周先生他娘会不会觉得咱土?连袜子都得垫毡子。”
莫语穿好最后一针,打了个结实的结:“土才热乎,洋人的丝绸袜子好看,能像这粗布似的,带着咱的针脚不?”
月光顺着窗棂照进来,落在晾着的喇叭荷帕子上,小瓢虫的影子投在墙上,跟着风轻轻晃。
莫语把补好的袜子往影手里塞,指尖碰到他掌心的老茧,粗拉拉的,却比任何绣花针都让人踏实。
她突然觉得,这日子就像自己绣的帕子,难免有磕磕绊绊的“脚印”,可只要用心补补缀缀,总能变成独一份的花样,带着烟火气,也带着身边人的温度,咋看都舒坦。
天还没亮透,莫语就被院里的鸡叫吵醒了——是胖小子他娘送来的芦花鸡,昨儿刚杀了褪干净,就挂在院里的晾衣绳上。她披了衣裳起来,见影还趴在案上打盹,手里的刻刀掉在木头酒壶旁边,壶嘴沾着点木屑。
“咋又睡这儿了?”莫语走过去,拿了件厚褂子给他披上,见他眼下乌青,准是刻到后半夜。影迷迷糊糊睁开眼,抓着她的手直嘟囔:“老李头的酒壶还差道纹……”莫语往他手里塞了块热乎的窝头:“不差这一时,先垫垫肚子,我去把鸡炖上,给你补补。”
安安揉着眼睛跑出来,辫子上还缠着根线头。“娘,我要跟你去绣坊!”她往灶房里钻,看见案板上的鸡,直咋舌,“这鸡比王婶家的肥!能给小柱哥留点不?”莫语笑着拍她屁股:“留!给你装在小布袋里,下次让二柱子捎回去。”
刚把鸡下锅,穿蓝布衫的妇人就来了,手里攥着封信,是周先生娘托人捎来的。“莫语妹子,你看这信,”妇人把信纸递过来,字歪歪扭扭的,“周先生娘说,那毡子垫着真舒服,比城里的鞋垫强,让我谢谢你呢。”莫语看着信直乐:“谢啥?都是过日子的法子,谁还没个磨脚的时候。”
影蹲在院里磨刻刀,听见这话直搭腔:“她还说啥?没嫌咱的袜子粗?”妇人笑:“咋会嫌?说比洋袜子暖和,周先生天天穿着,舍不得脱。”影放下刻刀,往酒壶上刻了最后一刀:“就说嘛,咱的东西看着糙,用着实在。”
晌午日头毒,莫语坐在绣架前绣被面,是胖小子他娘订的,要绣对鸳鸯。她拿着线比划了半天,总觉得鸳鸯太周正,没灵气。影蹲在旁边刻木头鱼,听见她叹气,凑过来看:“咋了?绣不下去了?”
莫语指着布上的鸳鸯:“太板了,跟画里印的似的,不如村里小河里的野鸭子活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