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黄黄就叼着安安的歪嘴葫芦在院里转圈,葫芦里的水晃出来,洒得影的刻刀包湿漉漉的。影拎着狗耳朵把葫芦抢回来,见葫芦嘴被狗咬出个小豁口,气得直笑:“你这畜生,啥都敢啃,改天把你刻成木头狗,看你还敢不敢闹。”
莫语在灶房煮粥,听见动静探出头:“影哥别跟狗较劲,快看看这布够不够。”她手里举着块蓝粗布,是给周先生做袜子剩下的,“我想给安安缝个小布袋,装她那些木头玩意儿,省得天天丢三落四。”影凑过去瞅:“够了够了,多缝俩兜,一边放小柱哥,一边放荷花帕子。”
安安揉着眼睛跑出来,头发上还沾着根线头。“影叔,我的葫芦漏了!”她举着豁口葫芦直嚷嚷,“胖小子肯定会笑我!”影往她嘴里塞了块糖:“哭啥?我给你刻个银角子补上,比原来的还亮。”说着就拿了块白木头,三下五除二刻出个小银角子的模样,往豁口上一粘,还真像那么回事。
早饭时,胖小子背着书包闯进来,手里举着个木头刀鞘,歪歪扭扭的。“影叔你看!”他献宝似的递过来,“我刻的,比你的老虎鞘差啥不?”影往他碗里舀粥:“不差啥,就是鞘口太尖,容易扎着人,磨圆点儿就中。”胖小子扒着粥说:“我爹说,琉璃厂的铺子明天开张,让你去坐首座,比掌柜的还体面。”影笑:“不去,我在院里刻木刀舒坦,坐首座浑身不自在。”
晌午日头毒,影蹲在院里给胖小子磨木刀鞘,砂纸蹭得木头“沙沙”响。莫语坐在绣架前缝布袋,蓝粗布上绣了只歪脖子小鸭子,跟安安画的一个样。“你说周先生收到袜子没?”她往影手里塞了块西瓜,“粗布磨脚不?早知道给他用细布了。”影啃着瓜说:“磨脚才好,能记住老家的味。他在西洋穿惯了软鞋,糙点的才接地气。”
老李头拎着鸟笼过来,鹦鹉在里面喊“接地气”。“影小子,给你带了好东西。”他往石桌上放了个竹篮,里面是新摘的嫩黄瓜,顶花还带着刺,“蘸酱吃,比城里的凉拌菜爽口。”影往他手里塞了个刚刻的木头黄瓜,绿漆刷得油亮:“给您的,放鸟笼里当摆设,比真的经放。”老李头乐了:“你这脑子咋长的?啥都能刻,赶明儿给我刻个木头酒壶,装酒准不洒。”
穿蓝布衫的妇人来了,身后跟着个村里的媳妇,手里攥着块绣坏的帕子,脸涨得通红。“莫语妹子,你看我这绣的,”媳妇把帕子往桌上一放,荷花绣成了大喇叭,“我表妹说再绣不好,就不让我去绣坊了。”莫语拿起帕子瞅了瞅:“这哪是绣坏了?这叫喇叭荷,新颖!你看这线色多亮,比正经荷花扎眼。”说得那媳妇笑出了声,手里的针都稳了。
日头偏西时,影的木头酒壶刻好了,壶嘴弯得跟月牙似的,倒酒时准能顺着壶身流下来。老李头举着酒壶直咂嘴:“这玩意儿真带劲,比我那铜壶好看!”影往壶里倒了点凉水:“您试试,漏不漏?”老李头往嘴里倒了口,咂咂嘴:“不漏!就是流得慢,正好慢慢抿。”安安举着新布袋跑:“影叔你看!我的小柱哥有新家了!”布袋上的歪脖子鸭被她拽得变了形,倒更像那么回事了。
晚饭吃的是贴饼子,就着老李头给的黄瓜蘸酱,脆生生的。影往莫语碗里塞饼子:“多吃点,下午教那媳妇绣花,比自己绣还累。”莫语往他碗里夹黄瓜:“你也多吃,刻酒壶比刻枪鞘费劲,手腕准酸。”胖小子举着磨圆的刀鞘喊:“影叔,明天去铺子玩呗?我爹说给你留了最好的木料,比楠木还硬!”影笑:“中!去瞅瞅,看完就回来,院里凉快。”
夜里关了铺子,影还在灯下给木头酒壶刻花纹,壶身上刻了圈小黄瓜,跟老李头给的一个样。莫语坐在旁边纳鞋底,是给影做的新鞋,鞋底纳得密密麻麻,针脚里还带着点布毛。“你说这铺子开张,会不会有人买咱的歪帕子?”她往针眼里穿线,“人家都喜欢周正的。”影放下刻刀:“喜欢歪的才是真懂行,周正的看着假,歪的带着气儿呢。”
安安抱着布袋睡着了,里面的小柱哥和荷花帕子硌得她翻了个身。月光顺着窗棂照进来,落在木头酒壶上,绿漆透着亮,跟真的黄瓜一个色。
影往灶膛里添了根柴,火苗“腾”地窜起来,映得墙上的影子摇摇晃晃的。
莫语靠在他肩膀上,听着胖小子家传来的鞭炮声——准是他爹在试明天开张的响炮。
突然觉得,这日子啊,就像这歪嘴葫芦、喇叭荷,看着不咋地,却实打实带着股子热乎气,装着柴米油盐,也装着街坊四邻的笑,咋过都踏实。
天刚蒙蒙亮,莫语就被窗台上的麻雀吵醒了。她披了件衣裳坐起来,见影还蜷在炕角打呼噜,嘴角挂着点口水,手里还攥着半截刻了一半的木头——是昨天答应给老李头刻的酒壶盖子。莫语轻手轻脚地下炕,刚把灶膛的火点着,就听见院里传来“哗啦”一声,跟着是胖小子的惊叫。
她掀帘出来,见胖小子正蹲在地上捡碎布片,旁边的竹筐翻倒着,里面是村里媳妇们送来的绣品。“咋了这是?”莫语赶紧蹲下去帮他捡,见最上面那块喇叭荷帕子被踩了个黑脚印,“咋这么毛躁?”胖小子红着脸直搓手:“我娘让我送新染的线来,跑太快被石头绊了……这帕子还能要不?”
莫语拿起帕子瞅了瞅,脚印正好落在“喇叭”中间,倒像朵沾了泥的野荷。“咋不能要?”她往胖小子手里塞了块胰子,“去井边打盆水来,我给它洗洗,保准比原来还精神。”胖小子刚跑出去,她就找了根细针,对着脚印边缘绣了只小瓢虫,黑红相间的,倒把那点脏污遮得严严实实。
影揉着眼睛出来时,莫语正把洗好的帕子往绳子上晾。
晨光透过竹帘照在帕子上,喇叭荷旁边的小瓢虫像活的似的。“你这手咋这么巧?”影凑过去闻了闻,胰子的皂角香混着布浆味,“踩了脚印还能变成花样,换我早扔了。”
莫语白他一眼:“就你粗心,当年给安安做的虎头鞋,少绣只耳朵还说故意的,唬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