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机牌撕裂的细微声响,在寂静的警务室里显得格外清晰。碎片飘落,像某种决绝的仪式,宣告着旧路的断绝。
郑理事和那名记者看着她的动作,眼中没有丝毫意外,只有一种沉甸甸的、同道中人的凝重。
“你确定吗?”郑理事开口,声音低沉,“这条路,可能比李在允给你的那条,更加危险。一旦踏上,就再也没有回头的余地。”
林舒宜抬起眼,目光扫过郑理事精明的脸,掠过记者镜片后锐利的眼神,最后落在手中那份遗嘱和那个印着瑞士银行标志的信封上。
危险?
她早已身处炼狱的最底层,又何惧更深的火焰?
“告诉我该怎么做。”她的声音平静得出奇,带着一种破釜沉舟后的冰冷。
郑理事与记者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首先,你需要立刻消失。”记者快速说道,语气干练,“李在允的人可能还在机场外围监视。我们必须在他反应过来之前,把你转移到绝对安全的地方。”
“跟我来。”郑理事率先走向警务室内部的一扇不起眼的小门,“机场有我们的人接应。”
没有多余的废话,没有煽情的鼓励。只有高效而冷静的行动计划。
林舒宜深吸一口气,将那份代表着她“过去”身份的文件袋随手扔进旁边的垃圾桶,只紧紧攥着遗嘱和银行信封,跟上了郑理事的脚步。
小门后是一条狭窄的、仅供工作人员通行的通道。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机油的味道。他们快速穿行,脚步声在密闭的空间里回荡。
七拐八绕后,另一扇门打开,外面竟然直接连通着机场的地勤车辆区域。一辆看起来极其普通的、印着某快递公司标志的厢式货车已经等在那里。
司机是个沉默寡言的中年男人,看到他们,只是点了点头。
“上车。”郑理事拉开车门。
林舒宜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车厢里堆放着一些空的快递箱,显得有些凌乱。
郑理事和那名记者也迅速上车,关紧车门。
货车立刻启动,平稳地驶离了机场区域,汇入济州岛上午的车流。
车厢内一片沉默。林舒宜靠在冰冷的车厢壁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感觉自己像在做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几分钟前,她还在登机口,准备飞往一个被安排好的、虚假的“新生”。而现在,她却踏上了一条通往未知复仇之路的货车。
“我们时间不多。”记者打破了沉默,他拿出一个平板电脑,快速操作着,“李在允很快会发现你没有登机。以他的性格和控制欲,一定会动用所有力量把你找出来。”
“我们去哪里?”林舒宜问。
“一个安全屋。”郑理事接口,目光锐利地扫过窗外,“在事情解决之前,那里会是你的庇护所。同时,也是我们整理证据、制定下一步计划的地方。”
她看向林舒宜,眼神里带着一丝审视:“到了那里,你需要把你所知道的一切,关于李在允,关于金珉旭,关于韩静书,所有细节,毫无保留地告诉我们。尤其是……那本笔记本里,你看到的内容。”
林舒宜点了点头。她知道,从现在起,她与这两个人,不,是与韩静书留下的这个隐秘的复仇联盟,已经成了一条船上的人。
货车没有驶向济州岛繁华的旅游区,而是朝着相对偏僻的西部海岸线开去。沿途的房屋渐渐稀疏,景色变得开阔而荒凉。
最终,车子在一片靠近海岸线的、看起来像是废弃已久的小型水产加工厂区停下。
加工厂早已停工,锈迹斑斑的设备和剥落的墙皮诉说着岁月的痕迹。海风卷着咸腥味和铁锈味扑面而来。
郑理事带着他们,绕过主厂房,走向后面一栋看起来像是旧办公室的二层小楼。小楼外表破败,但门锁却是崭新的电子锁。
郑理事输入密码,门“咔哒”一声打开。
里面别有洞天。
与外面的破败截然不同,屋内干净整洁,设施齐全,甚至称得上舒适。厚厚的窗帘拉着,挡住了所有来自外界的视线。空气循环系统发出低沉的嗡鸣。
“这里很安全。”郑理事示意林舒宜坐下,“信号被屏蔽,外部监控也被我们处理过。短时间内,李在允找不到这里。”
记者已经迫不及待地打开了随身的设备:“现在,林小姐,请开始吧。从头开始,越详细越好。”
林舒宜坐在那张略显陈旧的沙发上,感受着身下布料的粗糙触感。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冰冷的清明。
她从踏入Sm公司开始讲起。讲那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她怀着憧憬成为小助理;讲那个后台昏暗的角落,她目睹的那记狠戾的耳光;讲那条让她如坠冰窟的死亡威胁短信;讲那个藏在衣柜褶皱里的窃听器;讲李在允那一次次看似无意、实则充满掌控的“靠近”与“警告”;讲那本黑色笔记本里,韩静书字字泣血的记录;讲金珉旭那隐藏在恐惧下的疯狂与共犯的可能;讲金室长那绝望而偏执的复仇;讲李在允最后在礁石滩那掌控一切的冰冷,以及……他烧掉笔记时,那令人胆寒的疯狂笑容……
她讲得很慢,很详细,每一个细节,每一次心跳加速的恐惧,每一次濒临绝望的挣扎,都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
郑理事和记者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只有录音笔在无声地转动,和记者在平板电脑上快速记录的轻微敲击声。
当林舒宜讲到李在允烧掉笔记本的那一刻,她的声音终于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他说,游戏结束了。”她最后说道,声音低沉下去。
室内陷入一片短暂的沉寂。
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永恒的海浪声,提醒着他们所处的环境。
良久,郑理事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压抑的愤怒和沉重:“比我们想象的……还要黑暗,还要……疯狂。”
记者放下手中的平板,揉了揉眉心,眼神锐利:“但这也意味着,我们手中的筹码,比预想的更重。韩静书的原始证据,加上你的亲身经历和证词,以及金室长可能提供的内部信息……足够编织一张让他无法挣脱的法网。”
“金室长……”林舒宜想起那个倒在沙滩上的身影,“他……”
“他还活着。”郑理事淡淡道,“被李在允控制在某个地方。我们需要他的证词。救出他,也是计划的一部分。”
救出金室长?林舒宜的心微微一沉。那意味着,要再次正面挑战李在允。
“我们该怎么做?”她问。
记者和郑理事交换了一个眼神。
“第一步,确保瑞士银行保险柜里的证据安全到手。”记者指向那个信封,“需要你本人携带授权文件前往瑞士。我们会安排最可靠的路线和人员陪同。”
“第二步,”郑理事接话,目光冷冽,“在你拿到证据的同时,我们会在国内同步行动。联系所有可能站在我们这边的、有良知的媒体和议员,将部分确凿的、不会打草惊蛇的证据,逐步释放出去,制造舆论压力,同时……设法营救金室长。”
“第三步,”记者的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当所有证据到位,舆论发酵到一定程度,就是……最终摊牌的时刻。将他,和他们那个肮脏的帝国,一起……送上审判台!”
计划听起来周密而宏大。但林舒宜知道,每一步都伴随着巨大的风险。李在允不是坐以待毙的人,他的反扑,一定会如同狂风暴雨。
她低头,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那本笔记已经被烧成了灰烬。
但灰烬之下,真的什么都没有留下吗?
她想起了李在允烧掉笔记时,那跳动的火焰在他瞳孔中映出的、疯狂而满足的光芒。
一个被她刻意忽略的细节,此刻突然清晰地浮现在脑海——在李在允翻阅笔记的短暂过程中,他的指尖,似乎在某几页上,有着极其细微的、不同于随意翻动的……停顿。
当时她被巨大的恐惧和绝望笼罩,并未深思。
但现在……
一个荒谬而可怕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毒蕈,悄然探出头来。
那本笔记……真的只是韩静书单方面的控诉吗?
李在允那么急切地想要得到它,甚至不惜布局引出金室长,真的只是为了……销毁它?
还是说……那本笔记里,除了韩静书的血泪,还藏着别的……对他而言,同样至关重要,甚至……不能为外人所知的秘密?
所以他才必须亲手烧掉?以确保万无一失?
这个念头让她不寒而栗。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她们现在所依仗的“最终证据”,真的能彻底击垮他吗?
还是说……她们依旧低估了,那个站在聚光灯下、完美面具之下的男人,其内心深处,所隐藏的……真正的黑暗?
她抬起头,看向正在紧张商讨后续细节的郑理事和记者。
窗外,海浪声依旧。
而她心中的风暴,却比窗外那片大海,更加汹涌,更加……深不见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