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板的冰冷透过薄薄的衣料,渗进皮肤,钻进骨头缝里。林舒宜蜷缩着,像一只被遗弃在暴风雪中的幼兽,连颤抖的力气都已失去。手机屏幕的黑暗,映不出她此刻空洞的眼神,只有那火焰吞噬笔记本的画面,在她脑海里反复灼烧,留下焦黑的、永不磨灭的印记。
他赢了。赢得如此彻底,如此冷酷。连一点灰烬,一点念想,都不曾留下。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天色由墨黑转为一种沉郁的铅灰,预示着黎明将至。也是她即将“离开”的时刻。
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站起身。双腿麻木,每一步都像踩在针尖上。她走进洗手间,拧开水龙头,冰冷的水哗哗流下。她看着镜子里那个面色惨白、眼窝深陷、如同游魂般的女人,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
用冷水用力拍打脸颊,试图唤醒一些知觉,却只感到更深的冰冷。她拿起工作人员提前准备好的、符合她“新身份”的普通衣物,机械地换上。布料粗糙,摩擦着皮肤,提醒着她即将到来的、另一种形式的流放。
早上七点整,敲门声准时响起。
门外站着昨天那位律师和一名陌生的、身材高大的男人,看样子是负责“护送”她的人。
“林小姐,车已经准备好了。”律师的语气依旧公式化。
林舒宜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拿起那个装着新身份和机票的文件袋,跟在他们身后。
走出别墅,清晨的空气带着海水的微咸和一丝凉意。那辆将她送往机场的黑色轿车静静停在庭院里,像一口等待封棺的椁。
没有告别,没有多余的目光。她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子平稳地驶出度假村,驶向济州国际机场。窗外的景色飞速后退,碧海,蓝天,苍翠的山峦……这一切的美丽,都与她无关,也即将与她永隔。
她低头,看着手中那个单薄的文件夹。里面是她“新生”的全部——一个陌生的名字,一段被虚构的过去,一张单程机票,和一串冰冷的数字(资金)。
自由?
她只觉得无比可笑。
机场到了。律师和那名“护送者”陪着她办理登机手续,过安检,一路沉默,像押送一件特殊的行李。
直到站在登机口前,律师才再次开口,声音压低了些许:“林小姐,社长让我最后转告你一句话。”
林舒宜抬起空洞的眼睛,看向他。
律师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最终只是原话转述:“他说……‘忘记这里的一切。否则,下一次,烧掉的就不只是笔记本了。’”
林舒宜的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窜上天灵盖。
下一次……烧掉的就不只是笔记本了……
他在警告她。用她远在釜山的家人。
她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一丝血腥味,才勉强压下那几乎要冲口而出的、绝望的嘶吼。
律师看着她瞬间失血的脸色,似乎满意了,微微颔首:“祝您旅途愉快。”
说完,他便和那名护送者转身离开,消失在机场熙攘的人流中。
林舒宜独自一人,站在巨大的玻璃幕墙前,看着窗外起起落落的飞机。阳光有些刺眼,她却感觉不到丝毫温暖。
广播里响起她航班开始登机的提示音。
该走了。
离开这个吞噬了她所有希望、所有勇气、所有……人性的地方。
她缓缓转过身,朝着登机通道走去。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刃上。
就在她的脚即将迈入通道的瞬间——
“叮咚!”
一声清脆的、来自机场公共广播系统的提示音,响彻整个候机大厅!
并非登机提醒,而是一种更高优先级的、通常用于紧急通知的提示音!
紧接着,一个清晰、沉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力量的女声,通过广播,传遍了机场的每一个角落!
【紧急通知。请原定乘坐KE904航班前往温哥华的旅客林舒宜小姐,立刻前往机场警务室。重复,请林舒宜小姐立刻前往机场警务室。】
林舒宜的脚步猛地顿住!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
警务室?!为什么?!
是李在允反悔了?还是要进行最后的“检查”?
巨大的恐惧再次攫住了她!她下意识地想要逃跑,但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动弹不得!
周围的旅客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广播而投来好奇、探寻的目光。
就在这时,两名穿着机场安保制服的工作人员,以及一名穿着便装、但气质冷峻的男子,迅速朝她走了过来。
“是林舒宜小姐吗?”便装男子亮出一个证件,语气严肃,“请跟我们走一趟。”
林舒宜看着那张陌生的证件,大脑一片空白。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跟着他们离开登机口,穿过人群,走向那个位于机场偏僻角落的警务室的。
警务室的门在她身后关上。
里面,除了带她来的那几个人,还坐着另外两个人。
其中一个,是她在发布会上见过的、那个戴着黑框眼镜、曾尖锐质问李在允的记者!
而另一个……
当林舒宜看清那个背对着她、此刻缓缓转过身来的人时,她的呼吸骤然停止,瞳孔因为极致的震惊而收缩到了极致!
是郑理事!
那个曾在公司走廊里从李在允手下“救”过她,后来又试图从她这里套取“证据”的郑理事!
她怎么会在这里?!而且和那个记者在一起?!
郑理事看着她脸上毫不掩饰的惊骇,缓缓站起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精明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冰冷的、如同终于等到猎物落网般的光芒。
“林舒宜,”她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悸的穿透力,“或者说,我应该叫你……韩静书遗产的……唯一继承人?”
林舒宜如遭雷击,猛地后退一步,撞在冰冷的墙壁上!
韩静书遗产的……唯一继承人?!
什么意思?!
郑理事没有理会她的震惊,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递到她面前。
“这是韩静书女士生前立下的遗嘱公证副本。”郑理事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字字如锤,砸在林舒宜的心上,“她指定你,林舒宜,作为她所有遗产的继承人。包括她名下所有的存款、房产,以及……最重要的,她存放在瑞士银行保险柜里的,所有原始日记、录音、医疗记录……以及,她偷偷保存下来的,关于李在允和金珉旭对她进行精神控制、胁迫,甚至可能涉及谋杀未遂的……全部证据。”
林舒宜僵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仿佛逆流而上,冲得她耳膜嗡嗡作响!
遗嘱?遗产?原始证据?!
韩静书……早就预料到了自己的结局?!她甚至……提前立下了遗嘱,将一切都留给……她林舒宜?!为什么?!她们甚至……素未谋面!
“为什么……是我?”她听到自己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
郑理事的嘴角,勾起一个极其细微的、冰冷的弧度。
“因为,你是唯一一个,在她‘离开’后,依旧在坚持不懈地、试图触碰真相的人。”郑理事看着她,眼神复杂,“也是唯一一个,被李在允选中,却又一次次试图反抗,并且……活到了现在的人。”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旁边那个同样神情严肃的记者。
“静书那孩子……很聪明。她知道直接对抗不了他们,所以她选择了最漫长,也最危险的方式——留下火种。”郑理事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她将遗嘱和保险柜钥匙的线索,交给了她唯一信任的、与她母亲情同姐妹的我。而她选择的下一个‘继承者’……就是你。”
“我们在暗中观察了你很久。从你进入公司,到你目睹那记耳光,到你被威胁,到你所有的挣扎和反抗……”那个黑框眼镜记者接口道,语气带着一种新闻工作者特有的锐利,“我们一直在等待,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等待你……拿到那本笔记本,并且……活下来。”
林舒宜的心脏疯狂地跳动着,几乎要挣脱胸腔的束缚!所以……郑理事之前的“救助”和“试探”,记者在发布会上的尖锐提问……都不是偶然?!他们是一伙的?!他们和韩静书……是一伙的?!
他们一直在暗中看着她?!看着她像个小丑一样在李在允的掌中挣扎,看着她一次次濒临绝境?!
“你们……早就知道……”她的声音因为激动和一种被巨大信息冲击后的混乱而颤抖,“你们看着……看着一切发生……”
“我们必须谨慎。”郑理事的语气恢复了冷静,“李在允和他背后的势力盘根错节,稍有不慎,不仅前功尽弃,所有人都会死无葬身之地。我们只能等待,等待你……成为那把能撬动一切的钥匙。”
她上前一步,目光灼灼地盯着林舒宜。
“现在,钥匙……就在你手里。”
郑理事将那份遗嘱文件,和一张印有瑞士银行标志的信封,郑重地放到林舒宜颤抖的手中。
“这里面,是保险柜的授权文件和钥匙。里面的证据,足以让李在允和金珉旭,为他们所做的一切,付出应有的代价。”
林舒宜低头,看着手中那轻飘飘却又重逾千斤的文件和信封,又抬起头,看着郑理事和记者那充满期待与决绝的眼神。
巨大的转折来得太快,太猛烈,让她几乎无法思考。
李在允烧掉了笔记,以为抹去了一切。
他却不知道,韩静书早已将真正的、更致命的证据,埋藏在了更远、更安全的地方。
而她林舒宜,这个被他视为棋子、用完即弃的工具,竟然是开启这一切的……最终钥匙。
广播里,再次响起了她航班催促登机的最后通知。
一遍,又一遍。
像是在催促她做出最后的抉择。
是登上那架飞往“新生”的飞机,带着李在允的警告和所谓的“自由”,永远离开这个噩梦之地?
还是……
拿起这把钥匙,打开那个潘多拉魔盒,释放出里面足以毁灭李在允,也可能……毁灭她自己的,复仇的恶魔?
她站在原地,手中紧握着那份遗嘱和那个信封。
窗外的阳光透过警务室的窗户,照在她苍白而坚定的脸上。
她的眼神,从最初的震惊、混乱,逐渐变得清晰,变得……冰冷。
忘记?
她怎么可能忘记。
那些黑暗,那些鲜血,那些被践踏的生命和尊严……
李在允以为烧掉一本笔记,就能烧掉所有的罪孽?
他错了。
真正的审判,现在……才刚刚开始。
她缓缓地,将那张飞往加拿大的登机牌,撕成了两半。
碎片,如同雪花般,飘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