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出电梯,走廊灯光照在地毯上。手机还在裤兜里震了一下,我没掏出来看。刚才苏晚发的那条消息还停在屏幕上——“醒了么?”
我抬手看了眼表,八点十七分。林悦已经把上午的文件放在办公桌右上角,整齐地压着一支笔。我脱下西装搭在椅背上,领带松了一半,坐下来翻合同。
她端了杯水进来,放在我手边。
“顾总,法务刚送来的股权转让协议,您签完就可以归档。”
我点头,拧开笔帽。钢笔尖划过纸面,发出轻微的沙沙声。窗外有车流的声音,但很远。办公室很安静。
林悦弯腰去取我搭在椅背上的西装,准备挂进衣柜。她的手指碰到内袋时,一张泛黄的照片滑了出来,落在地毯上。
她蹲下去捡。
照片不大,边缘有点卷,像是被反复拿出来看过很多次。上面是个女人,穿着褪色的蓝色外卖服,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两侧,正低头笑着。背景是雨夜的街灯,光晕模糊成一片。她手里拎着一个塑料袋,应该是刚送完单回来。
林悦盯着看了两秒。
这不是苏小姐现在的照片。没有精致的妆容,也没有礼服或珠宝。就是最普通的一天,她在雨里笑的样子。
她刚要开口,我突然站起来,动作快得撞到了桌角。合同纸被碰歪了,水杯晃了一下,没倒。
我一把拿回照片,指腹立刻抚过画面中她的发梢。那里有一道折痕,我很小心地把它压平。
“别碰。”我说。
声音不高,也没生气。就是一句话,平平地落下来。
林悦站直了身子,往后退了半步。她没说话,只是把手里的西装重新挂好,动作比刚才慢了些。
我低头看着照片。那天她送完最后一单回来,我在车里等她。雨下得很大,她跑到副驾驶门口,头发滴着水,外套都湿透了,可还是笑了。她说:“你怎么来了?”我说:“顺路。”其实不是顺路。我绕了二十分钟才找到她常走的那条小巷。
我把照片重新塞进西装内袋,靠近心脏的位置。
林悦开始整理桌上的文件,一页页对齐,放进夹子里。她低着头,但我能感觉到她在想什么。五年来,她从没见过我带任何私人物品进公司。连女儿满月照,也只是存在手机里,从不打印。
这张照片不一样。
它一直在我身上。三个月了。
我拿起笔继续签字,手稳,字迹清晰。林悦站在旁边,等我把最后一页签完。她接过文件时顿了一下,抬头看了我一眼。
“顾总,下午两点慈善酒会,行程组确认了两次,说您一定要出席。”
“知道了。”
“还有……”她犹豫了一下,“苏小姐今天调休,站点那边没人看见她。”
我没有抬头。
“她在家。”我说。
林悦没再问。
她转身要走,走到门口又停下。
“那张照片……”她没回头,“是从前拍的?”
我放下笔。
“最后一次送她下班。”
林悦轻轻应了一声,走了出去。门关得很轻。
办公室又静下来。我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摸了摸西装内袋。照片贴着胸口,有点暖。
外面太阳升起来了,阳光斜着照进来,落在地毯上。那块奶茶渍已经擦干净了,但我知道它原来在哪儿。就像我知道,有些事哪怕没人看见,也一直存在。
我打开抽屉,拿出一个新的信封。把照片放进去之前,我最后看了一眼。
她那时候还不知道我是谁。我也不是顾总。我只是个坐在副驾驶的男人,看她冒雨跑过来,笑着问我:“你要不要喝点热的?”
我把信封封好,塞回内袋。
下午一点四十分,我起身换衣服。黑色西装,白衬衫,领带是苏晚去年送的那条,深蓝色,没什么花纹。她说这条最配我眼睛的颜色。
林悦在门口等我,手里拿着外套和行程单。
“司机已经在楼下。”
我穿上外套,扣上第一颗纽扣。
“顾总,”她忽然说,“您以前从不会因为私人原因改变日程。”
我没动。
“现在也不会。”我说,“我只是按时赴约。”
她没再说话。
我们坐电梯下楼。大厅里人来人往,穿制服的服务员推着行李车经过。前台看到我,立刻站直了身体。
车子停在门口。司机下车开门,我刚要上去,手机响了。
是苏晚。
我接起来。
“你到哪了?”她问。
“楼下。”
“哦。”她顿了一下,“那你先去忙吧,我就是问问。”
“等我。”我说。
“嗯?”
“酒会结束,我去接你。”
电话那头安静了几秒。
“你不是说今天很忙吗?”
“现在不忙了。”
她笑了下,“你每次都这样说。”
“这次是真的。”
司机等着,我没挂电话。一路走到车边,拉开门坐进去。林悦站在台阶上,看着我没上车前一直举着手机。
车子启动。
“顾总,”她对着对讲机说,“取消原定路线,先去城西站点。”
我靠在后座,手机还握在手里。屏幕亮着,通话已经结束,但她最后那声笑还在耳边。
我伸手摸了摸西装内袋。信封还在。
林悦坐在副驾,翻开文件夹,把一张写着“苏晚现住址监控调取申请”的纸压在最底下。她合上夹子,放在腿上,双手按住。
车子拐出大堂车道,汇入主路。阳光照在挡风玻璃上,反光映在我的脸上。
我闭上眼。
雨夜的画面又回来了。她拎着保温箱跑过来,鞋底踩在水坑里,溅起一圈涟漪。她拉开门坐进来,带着一身湿气,笑着说:“你冷不冷?我给你带了姜茶。”
那时候我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
也不知道这一幕,会被我藏在胸口这么久。
车子驶过红灯路口,前方是一条老街。路边有家小店开着门,招牌上写着“热汤面”。
我睁开眼。
让司机停了车。
下车时,我对林悦说:“你先去会场等我。”
“可是……”
“就十分钟。”
我走进那家店。老板正在下面条,抬头看我。
“一碗汤面,多放葱。”
“要辣吗?”
“多放辣。”
这是她最喜欢的口味。
我坐在靠窗的位置等。面端上来时,热气扑在脸上。我拿出手机,拍了张照,发给她。
只写了三个字:
“替你吃。”
手机震动了一下。
她回了个表情包,是只咧嘴笑的小猫。
我把手机收起来,拿起筷子。
风吹进门,把窗帘掀起来一角。阳光照在桌上,面汤里浮着油花,像碎金一样。
我低头吃了一口。
很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