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停在酒会门口，我推开车门。林悦站在台阶上等我，手里拿着外套和行程单。
“顾总，周小姐已经在里面了。”她低声说。
我没应声，整了整领带。这是苏晚送的那条，深蓝色，她说配我的眼睛。
大厅灯火通明，水晶吊灯垂下来，照得人影晃动。宾客穿着礼服来往，香槟杯碰在一起，声音清脆。
我走进去，有人打招呼，我点头回应。这些面孔我都认识，但不熟。他们看我的眼神带着试探，像是在等我说什么，做决定，或者露出一点破绽。
林悦跟在我身后半步距离，手里拿着平板，随时准备记录。
“顾总，慈善拍卖环节在二十分钟后开始。”
我嗯了一声。
往前走时，眼角扫到右侧。香槟塔摆在中央长桌尽头，玻璃杯叠成金字塔，金黄的酒液缓缓注入顶层，一串串气泡往上冒，在灯光下闪着光。
那一瞬间，我脑子里的画面变了。
不是这里，不是这个厅。
是那个十五平米的小屋。傍晚，天还没完全黑。苏晚蹲在地上，手拿一根吸管，对着一碗洗洁精水轻轻吹。一圈圈泡泡飘起来，撞到墙，碰到她的头发，有的落在地板上啪地破开。
她仰头追着一个大的，笑着伸手去抓。“阿辞你看！彩虹！”
阳光从窗户斜进来，照在那些泡泡上，每一只都带着流动的光。她脸上也有，一闪一闪的，像梦里的东西。
她转头看我，眼睛亮着，“你也来试试？”
我没有动。那时候我不懂这些，也不明白为什么她能为这么小的事开心这么久。
但现在我知道了。
我站在这儿，盯着香槟塔，呼吸慢了一拍。
“顾先生。”
声音打断了我。
周小姐走了过来，手里端着一杯香槟。她穿银色长裙，妆很精致，笑得恰到好处。
“好久不见。”她说，“听说你最近推了不少公开活动，大家都以为你病了。”
“没有。”我说。
她靠近一步，“那你今晚总算露面了。这酒会可是为你公司赞助的儿童基金会办的，你不喝一杯？”
我把目光从香槟塔收回来，接过她递来的杯子。
“谢谢。”
她举杯，“敬顾总，事业顺利，生活美满。”
我没碰杯，只是站着。
她也不尴尬，继续笑着，“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为什么从不参加私人聚会？我们这些人，也想多了解你一点。”
“没必要。”我说。
她脸上的笑淡了些，“可人总得有社交圈，不是吗？你再怎么忙，也不能一直一个人。”
我想起苏晚坐在出租屋沙发上看电视的样子。她喜欢吃薯片，边看边笑，有时候笑出声，又怕吵到我，赶紧捂住嘴。她看电视哭，我也不会笑话她。她煮面糊了，倒掉重来，也不会觉得丢脸。
这里没有人会因为吹个泡泡就笑出声。
也没有人会在下雨天跑回来，湿透了还问我冷不冷。
“我不是一个人。”我说。
周小姐愣了一下，“你是说……苏小姐？”
我没回答。
她把杯子往我这边靠了靠，“可她只是个外卖员，你们的生活完全不同。你现在回来了，不该被过去困住。”
“她不是过去。”我说，“她是现在。”
周小姐笑了下，语气轻了下来，“顾晏辞，你清醒一点。你现在是谁？霖氏集团的总裁，不是那个失忆的普通人。你真觉得你们还能回到从前？”
我看着她。
她的眼神里有种笃定，像是早就知道答案。
但我突然不想听下去了。
我低头看了眼手中的香槟杯。气泡还在往上走，和刚才一样。
可它们不是泡泡。
它们不会飞，不会碎在阳光里，也不会让她追着跑。
我抬手，把整杯酒泼在自己袖口上。
酒顺着西装往下滴，在地毯上洇出一块深色。
周小姐睁大眼，“你干什么？”
“弄脏了。”我说，“失陪。”
我转身就走。
背后传来她的声音，“顾晏辞！你这是在逃避！”
我没回头。
林悦快步跟上来，“顾总——”
“回公司。”我说。
她没再说话，拿出手机通知司机。
我走出大厅，夜风吹在脸上。袖口湿冷，酒味有点刺鼻。
但我脑子很清楚。
车停在路边，我拉开门坐进去。林悦坐进副驾，关上文件夹，手指按在最底下那页纸上。
我没问她写了什么。
车子启动，窗外的灯一盏盏往后退。
我靠在座椅上，闭了会眼。
脑海里还是她蹲在地上吹泡泡的样子。
她那时候头发有点乱，脸上沾了点泡沫，笑得不管不顾。
她说：“阿辞，你看它飞得多高。”
我没有告诉她，那一刻，我觉得我的心也跟着飞起来了。
我以为失忆才是开始。
其实不是。
是从她第一次对我笑开始的。
车拐进主路，前方红灯。
我睁开眼，看见路边一家小店亮着灯。招牌写着“热汤面”。
和那天一样。
我掏出手机，打开对话框。
发了三个字：
“替你吃。”
她很快回了个表情包，是只咧嘴笑的小猫。
我把手机放回口袋，抬头看前面。
绿灯亮了。
司机踩下油门。
车子向前驶去。
我摸了摸西装内袋。信封还在，照片贴着胸口，有一点温度。
林悦在前面翻了一页文件，笔尖顿了顿。
她没抬头，声音很轻，“顾总，您刚才……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我没有立刻回答。
过了几秒，我说：“想起她笑了。”
林悦握笔的手停了一下，然后继续写。
“她总是这样。”我说，“一点点小事就能让她高兴很久。”
林悦低着头，“是啊……不像这里，谁都不肯真的笑。”
我没再说话。
车速平稳，路灯的光一道道打在车窗上。
我望着外面。
一栋写字楼亮着灯，其中一间办公室的窗帘没拉严。
我忽然说：“去公司后，调一下西城站点今天的监控。”
林悦笔尖一顿。
“哪个时间段？”她问。
“从下午五点开始。”我说，“她六点半下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