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由远及近,我站在城楼边缘,风从高处吹过。灵汐的手还搭在我的袖口,她没有松开。
我转头看她一眼,她也正望着我。她的脸在夜色里很安静,像是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凤凰虚影自玉佩中升起,盘旋在我们身后。它不发出声音,也没有火焰燃烧的痕迹,只是静静地悬在空中,金光洒下来,照在城墙砖石上,映出淡淡的影子。
苏青鸾从暗处走出来。
她穿着旧时太乙观的道袍,颜色已经褪了,腰间挂着那把铁剑。剑未出鞘,但她走得稳,一步接一步,直到停在我们面前五步远的地方。
她看着我,目光很沉。
“太乙观三百条人命。”她说,“你不管了吗?”
我没有回答。
抬手一挥,一道冰盾立起,横在我们之间。它不高,也不宽,只够挡住一个人前行的路。这不是用来杀人的东西,也不是为了防备她出手。我只是想让它在那里。
苏青鸾盯着那面冰墙,看了很久。
然后她开口:“师父死前,还在写你的名字。”
“他写了三遍,最后一笔断了。”
“你说你要查真相,可你现在站在这里,成了驸马,娶了公主,权势在握。”
“那些人呢?他们的名字有人记得吗?”
我说:“会还的。”
她闭了一下眼睛。
再睁开时,嘴角动了动,像是想笑,却没有笑出来。“你还记得师门规矩吗?”
“第一条,同门不得相残。”
“第二条,弟子不得背弃师门。”
“第三条……”她顿了顿,“护一方安宁,守天地正道。”
我站着没动。
“我不再是那个躲在山下的小姑娘了。”我说,“我也不是来争什么名分的。”
“我查到了德妃的罪证,揭了宗人府的密档,让皇帝当殿认错。”
“这些事一件件做下来,不是为了自己活得好。”
“是为了让死的人,能说得清。”
苏青鸾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那上面有老茧,也有伤疤。她慢慢解下腰间的剑,放在地上。剑身碰着石砖,发出一声轻响。
“那你打算怎么还?”她问。
“用我的命去查剩下的事。”我说,“用我的官位去翻旧案。”
“我会向天下公布太乙观的事。”
“我会让每一个名字刻进碑文。”
“如果哪一天有人要为此杀我,我也不会躲。”
她没说话。
风吹起来,卷着城楼上的尘灰。凤凰虚影依旧在天上,不动,也不散。
灵汐这时往前迈了一步。
她走到我身边,伸手握住我的手。她的手指有点凉,但握得很紧。
她抬头看着天空,声音很轻:“现在,我们先看烟花。”
话刚说完,凤凰虚影忽然炸开。
不是崩裂,也不是消散,而是像一朵花一样绽放开来。金色的光点四散飞出,如雨般落下,飘在整座城的上空。远处宫墙边的禁军停下了巡逻,街角值夜的更夫仰起了头,连守城门的老兵都摘下了帽子。
没有人说话。
光点落在屋顶、树梢、街道上,像是春天的第一场细雨,又像是冬末的最后一场雪。
苏青鸾看着漫天流火,慢慢后退了一步。
她转身的时候,脚步很轻。没有回头,也没有再说话。她的身影沿着城墙往西走,渐渐融进黑暗里,最后消失不见。
我和灵汐仍站在原地。
玉佩在我掌心发烫,但不再震动。它安静了下来,像一块普通的石头。
灵汐靠得近了些,肩膀贴着我的手臂。“你冷吗?”她问。
“不冷。”
“那你抖了。”
我低头看自己的手。确实在抖。不是因为冷,也不是因为怕。是从紫宸殿到现在,一直绷着的那根弦,终于松了。
她把头轻轻靠在我肩上。“明天会有新的折子送来。”
“会有大臣弹劾你僭越。”
“会有宗室质疑婚约。”
“还会有人查太乙观的旧账,想把你拉下马。”
“我知道。”我说。
“那你怕吗?”
“不怕。”
她笑了下,没抬头。“那你答应我的事,别忘了。”
“哪一件?”
“此生不负。”
我没说话,只是把手收得更紧了些。
城下传来百姓的议论声,有人说这是祥瑞,有人说这是妖兆。宫里有钟声响起,是报时的辰钟。东边的天色开始泛白,黑夜快要过去。
忽然,灵汐抬起头。
“沈清辞。”她叫我名字。
“嗯。”
“如果有一天,所有人都逼你选——选出身,选立场,选血脉……”
“你会站在哪一边?”
我看着她的眼睛。
她的眼瞳里映着还未落尽的星光,也映着我自己的脸。
我说:“我能定的,从来都不是命。”
“是我身边的人要不要留在我身边。”
她怔了一下,随即笑了。这次是真的笑了,眼角弯了起来,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
她拉着我转身往城楼下走。
台阶很长,我们一步一步往下。走到一半时,她忽然停下。
“你还记得那天在太乙观废墟吗?”她说,“你说‘我的命,由我自己定’。”
我点头。
“现在呢?”她问,“你还觉得你能定自己的命吗?”
我看着脚下的石阶,沉默了一会儿。
“我能定的,从来都不是命。”
“是我能不能守住想守的人。”
她没再问,只是握着我的手,继续往下走。
城门已经打开,早市的小贩开始摆摊,炊烟从人家屋顶升起。街上有了人声,马车轱辘碾过青石路面,发出沉闷的响声。
我们走到城门口。
一辆马车停在那里,车帘掀开一角,露出一张熟悉的脸。是府里的老仆,专程来接我们回去。
灵汐上了车,坐在我旁边。车内铺了厚毯,角落放着暖炉。
马车启动,轮子转动的声音平稳而持续。
她靠在车厢壁上,闭上眼睛。“回去睡一觉吧。”她说。
“你先睡。”我说。
她没坚持,呼吸慢慢变得均匀。没多久,就睡着了。
我掀开车帘一角,回头看了一眼。
城楼还在那里,凤凰虚影早已散尽,只剩清晨的风拂过旗杆,吹动一面残破的战旗。
旗面上有个烧焦的痕迹,形状像一只展翅的鸟。
马车驶入主街,拐向驸马府的方向。
阳光照进车厢,落在灵汐的手背上。她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抓住了我的衣袖。
我放下帘子,坐回位置。
车轮声继续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