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体的手指动了一下。
江临川几乎是本能地后撤半步，铜铃残片在他掌心猛地发烫，不是警报式的灼烧，而是一种低频震动，像是老式手机在静音模式下不断收到消息。他盯着那根微微抽搐的食指，喉咙发紧：“老陈，别碰他。”
陈虎没听见似的，双膝一弯，整个人砸在地上，膝盖磕在水泥地上的声音闷得像敲在鼓皮上。他的手伸出去，指尖颤得不成样子，轻轻抚过手术台上那人左臂的布标——边防特勤七队的旧款臂章，边缘已经磨毛了，数字“7”被血渍糊住了一半。
“张海……”他叫了一声，声音干得像砂纸搓过铁板，“你他妈倒是看看我。”
没人回应。只有墙角那台破机器还在闪着灯，绿一下，红一下，规律得让人发疯。
江临川没再说话，只是慢慢挪到陈虎侧后方，右手虚搭在他肩上。体温隔着作战服传过来，烫得吓人。他知道这会儿说什么都没用，劝他冷静是废话，说节哀更像放屁。眼前这个男人不是在面对一具尸体，是在面对八年里每晚都梦见的那场雪、那条山路、那一声没来得及喊出的撤退令。
陈虎突然抬头，眼眶通红，嘴唇裂着口子，声音压得极低：“十年前……是我们小队先发现的这里。他们说有鬼兵过境，让我们撤……我没听。”
他顿了顿，像是被什么卡住了气管。
“我说再往前五公里就能接应后队……结果全他妈陷在这儿！”拳头狠狠砸向地面，水泥炸开一小片碎渣，溅到他裤腿上，“只有我活着出来！名单上报的是全员阵亡……可你们连尸骨都没找着！现在呢？现在他被人钉在这儿，像条腌好的腊肉，连死都不让死个明白！”
最后一句吼出来的时候，整个房间都跟着震了下。铁链哗啦作响，灰尘从天花板簌簌落下。
江临川仍没松手，反而加重了掌力，把他往下按了按。他知道陈虎现在只要站起来，就会去拔那些铁链，哪怕炸了整栋楼也要把人带出去。可他不能让他动。
“你还记得那天的天气吗？”江临川忽然问。
陈虎一愣，转头看他。
“下雪。”江临川语气平淡，“你背包外挂的水壶结了冰，你拿斧子敲了三下才打开。你走在最前头，张海在你右后方两米，负责警戒侧翼。你们接到撤退指令是下午三点十七分，无线电频道里重复了三遍‘立即返程’，但你回了一句‘目标区域未排查完毕，请求继续推进’。”
陈虎瞳孔猛地收缩：“你怎么知道这些？”
“系统存档。”江临川盯着他，“地府维修工App有个隐藏功能，叫‘临终回溯’。只要是阴气污染区死亡的人，系统会自动抓取最后十分钟的记忆碎片。你战友的意识消散前，最后看到的画面就是你背影。”
陈虎呼吸一滞。
“他没怪你。”江临川低声说，“他以为你是带队撤离了。他闭眼前想的是‘队长应该带着其他人走出来了’。”
房间里安静得可怕。
陈虎低下头，肩膀一点点塌下去，像是扛了十年的担子终于压断了脊梁。他伸手抱住自己脑袋，指缝间挤出一声近乎呜咽的喘息：“老子要是听了命令……要是早点回头……”
“没有要是。”江临川打断他，“你现在跪在这儿哭，等于让他白死一次。你想让他死两次？”
这话像刀子一样扎进去。陈虎猛地抬头，眼里全是血丝，却不再有崩溃的痕迹。他盯着江临川看了几秒，忽然冷笑了一声：“你还真适合干这行啊，一边说着人话，一边算计着怎么让人继续往前走。”
江临川没反驳，只是把手从他肩上收回，插进卫衣兜里。
就在那一刻，系统界面无声弹出：
【检测到关键记忆节点】
【解锁部分真相需消耗50积分】
【当前积分：8】
数字鲜红刺眼。
他看了一眼，手指在虚拟确认键上停了半秒，然后直接把整个界面关掉，手机塞回口袋。
不能点。现在一点，陈虎就会知道更多——比如张海其实还活了三天，比如实验人员在他清醒状态下切开了头骨，比如最后一段录音里反复念叨的“别信穿唐装的”到底是谁。这些信息现在抛出来，只会让陈虎彻底失控。
他宁愿背这个黑锅。
“现在怎么办？”陈虎哑着嗓子问，已经站起身，腿还有点晃，但站住了。
“等。”江临川环视四周，“等阴气源暴露位置。这地方的能量流不对劲，尸体只是锚点，背后肯定有人在操控节奏。”
“等？”陈虎眼神冷下来，“等它再动一下？还是等它坐起来跟你唠嗑？”
“你要是想让它坐起来，我可以现在就割破手画符试试。”江临川耸耸肩，“不过友情提示，上次我用血契激活清心符，差点把自己阳气掏空。你要不要赌一把？”
陈虎瞪着他，几秒后，嘴角扯了下：“操，你真是越来越欠揍了。”
“这是成长。”江临川活动了下手腕，青铜指环发出轻微摩擦声，“以前我看见鬼就想跑，现在能站着说话不打结，已经是质变。”
两人对视一眼，气氛微妙地松动了些。
就在这时，手术台下的地板又传来震动。
比刚才更清晰，频率加快，像是某种设备正在加载程序。墙角那台老旧主机的指示灯由缓慢闪烁变成了连续快闪，绿光连成一条线。
江临川眯起眼：“它在重启。”
“谁在远程启动？”陈虎盯着那台机器，“电源早就断了，这玩意儿靠啥供电？”
“不知道。”江临川走近几步，蹲下查看底部线路，“但能让十年没电的设备重新运行的，要么是阴脉直连，要么是……”
话没说完，尸体的左手突然抬了起来。
不是抽搐，是抬起——五指张开，掌心朝上，动作缓慢却稳定，像在回应某种召唤。
陈虎瞬间冲上前，却被江临川一把拽住胳膊。
“别过去！”江临川低喝，“它不是要抓你，是在接收信号！你看它手指方向！”
那只手正缓缓转向东南角的墙壁，指尖笔直指向一块剥落的瓷砖。
那里原本什么都没有。
但现在，瓷砖缝隙中渗出一丝极淡的蓝光，微弱却持续，像是地下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
“东南向……”江临川迅速调出系统地图，红点位置正在偏移，“那边有东西埋着，很深，至少地下十五米。而且……”
他顿住。
系统界面上，那个移动的红点旁边，浮现出一行小字：
【疑似‘幽冥九宝’残片-编号04】
【距离锁定中……】
还没等他反应，陈虎已经挣脱了他的手，大步走向那面墙。
“你去哪儿？”江临川问。
“挖。”陈虎站在墙前，一拳砸向瓷砖，“既然它指那儿，我就刨到见底。不管是谁动的手脚，今天都得把账算清楚。”
江临川没拦他。他知道这一刻，陈虎不是在执行任务，是在完成一场迟到的告别。
他默默走到手术台边，掏出随身的小刀，在掌心划了一道。血珠涌出的瞬间，他将血抹在铜铃残片上，低声念了一句只有他自己听得见的话。
铃铛没响。
但他知道，系统已经记录下了这一刻的坐标和能量波动。
足够了。
远处，陈虎的拳头再次砸向墙面，瓷砖碎裂，露出后面潮湿的砖石。蓝光越来越亮，映在他满是血痕的手背上。
江临川望着那光，轻声说：“你战友没死透，所以他还能动。但有些人死了，反而活得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