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决心要回扬州,且此行绝非短期探亲,很可能需停留一年半载甚至更久。
那就需得周密筹划,将北地诸事安排得滴水不漏,方能安心南下。
首要难题便是黛玉与承璋。
若想将他们接来北地,于礼法上近乎不可能,黛玉那孱弱的身子也未必经得起长途跋涉之苦。
现就只能她亲赴扬州,在当地站稳脚跟,方能就近护佑。
这日,她与周氏在暖阁中细细商议南下前的种种安排。
炭盆里的银炭烧得正旺,茶香袅袅,气氛却透着几分凝重。
“娘,此去扬州,时日恐长。
煜儿正值成长关键之时,心思敏感,我实在放心不下。
虽说如今有了信鸽可常通音讯,但终究隔得远。
我想着,在扬州也须尽快置办下一份像样的基业,一来安身,二来也是给孩子们多一层保障。”
望舒捧着暖手的茶盅,眉宇间带着思虑。
周氏颔首,满是理解:
“你考虑得是。煜哥儿这里有我看着,你大可放心。
只是这孩子骤然与你分离这般久,只怕心里难受。”
她顿了顿,问道,“这边的产业,你待如何安置?”
“幸而如今得力的人手多了不少。”
望舒稍感宽慰,细细数来,“庄子上有何伯看着,他经验老道,忠心不二;
铺子总账有青溪和张安夫妇协理,他们心思缜密,又是自己人;
外务有赵猛支应,护卫商队皆可;
府内有周嬷嬷和汀雁掌管,规矩不乱。只是……”
她犹豫了一下,“卢先生医术高明,我私心里极想请他同往扬州,一则为我与孩子们调理身体,二则扬州那边或许也用得上。
只是不知他是否愿意离了这经营已久的药庐。”
周氏知她心思,温言道:
“卢先生那里,你不妨亲自去问问。
他敬你为人,又看重抚剑这个徒弟,或许愿意走这一趟。”
婆媳二人就产业、人手、账目等事逐一推敲,力求稳妥。
歇息间隙,周氏看着儿媳清减的面容,忽然问道:
“舒儿,你既要去那般久,为何不将煜哥儿一同带上?他也该出去见见世面了。”
望舒放下茶盅,笑了笑,解释道:
“娘,煜哥儿的根在北地。
杨佥事倾囊相授,教他武艺兵略,这份师徒情谊与教导,去了扬州便断了。
再者,我私心盼着他能与杨佥事,乃至军中维系更紧密的关系,这于他将来有益。”
她目光柔和地看向周氏,带着一丝歉然。
“娘,我此去,快则半年,慢则一载有余,留您一人在家,我心难安。
有煜哥儿在您身边承欢膝下,您也不至于太过孤单冷清。
若非这边产业需人坐镇,我真是恨不得娘能陪我一同南下才好。”
周氏被她这话说得心头暖融,笑道:
“娘又何尝不想陪你去?只是还得守着这个家,等铮儿回来啊。”
她话锋一转,关切道,“你想好如何与煜哥儿说这事了吗?那孩子看着豁达,心里却最是依恋你。”
望舒闻言,脸上的笑意淡去,染上一抹轻愁与愧疚,低声道:
“我正为此事犹豫。总觉得对他不住。
好容易才让他有了个安稳的家,没有了父亲,如今我这做娘的又要远行……我真不知该如何开口。”
她心中那份属于现代灵魂的对亲子关系的重视,与此时此境不得不做出的分离抉择,剧烈地撕扯着她。
周氏洞察她的为难,温和道:“要不娘先帮你探探他的口风?打个头阵?”
望舒立刻如蒙大赦,眼中闪过一丝希冀,连忙应道:“好啊,多谢娘!”
这话脱口而出,她才惊觉自己内心深处,竟是如此害怕直接面对儿子那纯真而不舍的眼神。
那份毫无保留的依恋,让她这即将远行的母亲,心生怯意,舍不得亲手去划下那道分离的伤痕。
周氏了然又无奈地笑了笑,指了指她:
“你呀,既是怕开口,直接跟娘说便是,何必自己闷着难受?
罢了,明儿个我就去跟煜哥儿说。
今日他跟着赵猛去城外练马了,兴致高着呢。”
翌日,望舒心绪难平,特意寻了由头,将城中的几个主要铺子都巡视了一遍,盘账、问话、查看库存,刻意让自己忙碌不堪。
直到夜幕低垂,华灯初上,才磨磨蹭蹭地回府。
越是接近自己的院落,脚步便越是迟疑,心中忐忑不安,既想知道王煜的反应,又隐隐想逃避那可能出现的伤心场面。
她犹犹豫豫地走到房门口,手刚触及门帘,一个身影便如小豹子般从里面冲了出来。
王煜结结实实地抱住了她的腰身,脑袋埋在她右肩处,声音闷闷地传来:
“娘!”
望舒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撞得微微一晃,第一反应竟不是预想中的心酸,而是这孩子,什么时候长得这么高了?
没办法抱了,头顶都快到她下巴了。
在这个时代,这个年纪的男孩,已需开始讲究“男女大防”,即便是母子,这般亲昵的拥抱也需渐渐避免才是。
那点因分离而起的忐忑,竟被这现实的想法冲淡了不少。
“娘,”王煜的声音依旧闷着,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倔强。
“等你去扬州的时候,我送你吧。
我把你送到扬州,安置好了,我再自己回来。”
他抬起头,眼眸带光,带着期盼。
“我长这么大,连县城都没出过呢。
娘,你带我出去看看吧。
祖母说了,爹在我这个年纪的时候,都跟着祖父去过京城,见过大世面了。”
望舒闻言一怔,顺着儿子的话细细思量起来。
将他带在身边亲自教导一段时日,见见江南风物,似乎也并非全无可能?
只是沿途护卫、扬州安置、功课学业需得重新规划,务必周全。
她心下计较着,面上不露分毫,只是温柔地摸了摸王煜的头,柔声道:
“煜儿,你的心意娘知道了。
带你同去此事关系不小,你让娘好好想想,权衡利弊。
若能带上你,娘一定带你一起去见识见识,可好?”
王煜眼中的光更亮了,映出望舒的身影,他用力点头。
望舒看着他兴奋的模样,想了想,还是将他环在自己腰上的手拉开,温言道:
“煜儿,你如今渐渐大了,是个男儿汉了。
以后不可再这般莽撞地抱娘了,与其他姑娘家相处,更需懂得保持适当的距离,这是规矩,也是礼数。”
王煜脸上闪过一丝茫然与受伤,不解地望着母亲。
望舒心中微叹,拉他在身旁坐下,耐心解释道:
“这世道对女子多有苛责。
此类事情,旁人若不追究便罢,若有人存心编排是非,于女子名节便是灭顶之灾。
娘希望你记住,不仅要自己遵守这些规矩,将来若见旁人因此陷入流言旋涡,亦不可人云亦云,落井下石,需存一份仁厚之心。”
王煜虽对其中深意未必全然明白,但见母亲说得郑重,便也认真记下,点头道:“娘,煜儿记住了。”
这一晚,王煜仿佛生怕母亲下一刻便会消失一般,成了望舒身后一条小小的“尾巴”。
无论她走到哪儿,都默默跟着,直到望舒催促再三,他才依依不舍地回自己房中歇息。
孩子这般依恋,更坚定了望舒要妥善安排南下之事的决心。
若真带上王煜,护卫力量需得加倍精锐,且需规划好往返路线与安全保障。
扬州那边的安置更是重中之重,她需得有自己的宅院,既要舒适安全,也需有一定的排场,不能让人小觑了去。
想来多半是要在自己那处三进宅院与林府之间两头住,幸好离得近,倒也便宜。
千头万绪,需得理清。
望舒铺开信纸,再次给秋纹去信。
信中吩咐她,将扬州现有人员,无论是自己名下的仆役,还是铺子里的掌柜伙计,皆细细整理造册,需注明各人性格能力、出身背景、家眷情况。
另,将那三进宅院的详细布局图纸,连同院落尺寸、房屋结构,一并绘来。
她需得据此提前规划住处,分配人手,更要拟定一份在扬州立足与发展产业的初步计划。
时间紧迫,需得尽快着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