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冯湘湘开始收拾出摊的家当。
昨天把少爷得罪狠了，他走时那表情，活像要断交。
她料定，今儿他肯定不会来。
所以天刚亮，她就跑去牛车停靠点。
巧了，今天拉她进城的，还是头一天那个老头儿。
老头儿正蹲在牛车旁抽旱烟。
见她来了，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
“哟！这不是小冯吗？我老往市医院门口瞧，咋就见你走路没见你坐车？”
冯湘湘扬起脸，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
“前几天搭朋友的车去的。”
老头儿吐出一口烟圈，眯着眼打量她，满脸不信。
这丫头，吹牛不打草稿。
瞧她那件洗得发白的外套，打了好几个补丁。
袖口处还沾着一点没擦干净的油渍。
就这身行头，一看就是穷到底的人家，哪可能认识什么有钱的朋友？
冯湘湘看透他心思，也不解释。
只是轻轻扯了扯袖子，把那点油渍往里藏了藏。
等了一小会，街角始终没人出现。
老头儿坐在牛车前头，抽了两口旱烟，最后干脆一拍大腿。
“没人来接是吧？那就走咯！”
牛儿慢悠悠地迈开步子，载了她一个人上路。
路上，牛车咯吱咯吱地响。
老头儿抽完烟，就开始不停地打听她卖盒饭的事儿。
“看你卖得挺火，是不是降价了？不然怎么这么多人抢着买？”
他语气里带着几分试探，又有几分不信。
“没降，一直都是一块一盒。”
冯湘湘轻声答。
“价格没变过。”
“啧，城里人真是不会过日子。”
老头儿咂了咂嘴，眉头紧皱。
“一块钱，能买二两肉、半斤米，够一家三口煮顿像样的饭了。结果这些人偏偏要图新鲜，花这冤枉钱。”
他唠叨完，又往前凑了凑，盯着她那一摞饭盒。
“你这几天该挣了不少吧？”
“我看这堆饭盒，少说也有三四十盒？一盒一块，那就是三十多块……这数目，可不小喽。”
冯湘湘心里咯噔一下，脊背顿时绷紧了。
这年头，钱不能露白，一露，祸事就来。
哪怕只是被惦记上，夜里走路都得提心吊胆。
“哪有挣啥。”
她笑了笑，语气轻松。
“我这食材全是好货，米是新米，肉是鲜肉，葱姜蒜都挑最香的。卖完一盒就得再去买材料，兜里真没剩几毛。”
话里意思明明白白。
卖光了，钱也花光了，没余头。
她怕被人盯上。
更怕自己成了别人眼里的肥羊。
也正因为老头老问这些，她才越发觉得老坐这牛车太显眼了。
每天这么招摇过市，迟早会引来不怀好意的人。
正琢磨着呢，突然一声刺耳的喇叭响响起。
冯湘湘心头一紧，猛地抬头。
只见一辆小汽车从街口疾驰而来。
方晓聿直勾勾瞪着她，眼神里又急又怒。
冯湘湘脑门“嗡”地一下。
完了，这家伙又来了脾气，得哄！
“大爷！停一下！”
她连忙喊出声，声音里带着几分焦急。
牛车刚刹住，那辆锃亮的白车“唰”地滑停在旁边。
车门甩开，方晓聿大步跨了出来。
老头儿懵了，手里的鞭子都忘了放。
他先是愣愣地瞅瞅那车。
这年头能开得起小轿车的，全城都没几辆！
再抬头看从车里下来那人。
穿着笔挺的呢子大衣，皮鞋擦得锃亮。
我滴个老天……
这丫头，真有靠山？
老头儿心里直打鼓。
刚才那股子好奇劲儿早就吓没了，只剩下一肚子震惊。
还没等他想完，那少爷一步上前，脸色阴沉。
“你什么意思？真要跟我掰了？躲着我，搭个牛车满街跑，是不想见我了是吧？”
方晓聿彻底炸了，声音又低又狠。
冯湘湘赶紧跳下车，脚一沾地就往前两步。
“不是不是！我没那意思！”
她忙摆手，脸上挤出笑。
“就是想跟大爷说说话，图个热闹！这年头谁还坐牛车啊，新鲜！我也想体验体验。”
方晓聿眉头拧得更紧，嗓门更大。
“意思是，嫌我不够朋友？不收我礼物就算了，现在连开车，都觉得这老头比我还强？我还不如一头牛？”
冯湘湘张嘴想解释。
可话还没出口，老头先急了，跳下牛车就挥手。
“哎哟喂！我就是个拉车的，天天赶路拉货，赚几个辛苦钱！你们俩吵架，别捎上我啊！我可惹不起这麻烦！”
方晓聿看都没看他一眼。
转身就要动手，把那几摞饭盒往自己的车上搬。
老头一把拦住，声音都发颤了。
“等会儿！车钱还没给呢！”
方晓聿狠狠瞪了冯湘湘一眼。
他咬着牙，拎起昨天那个旧布包，伸手翻找了一阵，终于抽出一张五块钱纸币。
然后将钱硬塞进老头的手掌中。
“不用找……”
他刚想说“不用找零”，喉咙却猛地一滞。
记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之前那两次争吵，不都是因为她不肯收下他送的东西吗？
此刻，他竟不敢把话说完整，怕又惹她反感。
“……能找得开吗？”
他改了口，语气生硬。
老头捏着那张五块钱看了看，慢悠悠地摇摇头。
“我这车刚出摊，连第一笔钱都没收着，哪有零钱？”
他说着，还摊开手示意了一下车内的小盒子。
里面确实空空如也，连个钢镚都瞧不见。
冯湘湘叹口气，眉心微蹙。
她伸手探进自己口袋，摸索了几秒，掏出一枚一元硬币。
手腕一翻，便将它轻轻塞进老头手里。
“路还没走一半，一块钱，够了吧？”
老头接过硬币，点了点头，脸上浮现出一点笑意。
“成，那就一块。”
说完，便低头去整理座位旁的票据夹子。
冯湘湘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顺手系上安全带。
她瞥了眼旁边正板着脸的方晓聿，小声嘀咕了一句。
“真是……服了你了。”
“得了吧你。”
方晓聿立刻回嘴，语气尖锐。
“昨天你那副德行，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打算理我了！”
可嘴上虽强硬，心里却不由自主地发虚。
毕竟，他自己也知道，昨天的事，是他冲动在先。
“谁说我不来？”
冯湘湘转过头，盯着他，语气里多了几分认真。
“我现在不是站这儿了？你还在这儿阴阳怪气，倒打一耙？”
“你现在来了就了不起啊？”
方晓聿猛地提高音量，脸涨得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