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光的眼中泛起一层薄雾,似陷入遥远的回忆:“我从记事起就在角巷,跟着老烟鬼过活,他手把手教我医毒之术。七岁以前,日子一直是这样,后来木大人找到了我,把我带回长公主府,从那天起,‘扶光’这个名字,就再也没人叫过了。”
宝珍的手指轻轻敲着桌面,目光落在扶光身上,她的语气里藏着对旧时光的追忆,倒不像是作假,这番话应当是真的。
“只是我好奇,”宝珍话锋一转,语气里添了几分探究,“你分明知道,带我去角巷,你的过去迟早会暴露在我面前,为什么还愿意这么做?”
“因为这是县主的吩咐。”扶光抬头,眼神坦荡了些,“县主一直在找懂天下奇毒的人,而角巷的老烟鬼,是唯一能帮上忙的人,所以……”
“所以,你才主动带我去了角巷?”宝珍接过话头,语气里听不出喜怒。
扶光重重一点头,随即“咚”地跪在地上,背脊绷得笔直:“无论初衷如何,是我先对县主隐瞒了过往,欺瞒之罪,我认。请县主责罚,我绝无半句怨言。”
宝珍伸手将她扶起,语气带着几分无奈:“跪什么?我又没生气。”
“县主……”扶光顺着她的力道站起身。
“扶光这个名字很好听,”宝珍收回手,重新端起茶杯,语气自然,“以后你就叫回这个名字吧,不用再提‘小七’了。”
扶光的眼神瞬间亮了起来,声音都轻快了些:“是,谢县主!”刚应完,她又想起什么,神色微变,“县主,老烟鬼他……”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宝珍抬手打断她,“你放心,我不会难为他,眼下只是暂时将他关着,吓唬吓唬罢了。”
听到这话,扶光悬着的心才彻底放下,老烟鬼终究是带她入门的师傅,她实在不愿因自己的缘故,让他落得不好的下场。
宝珍状似无意地转着手中的茶盏,忽然问道:“关于老烟鬼的来历,你知道多少?”
扶光没听出话里的深意,下意识地回想:“我只知道他在角巷待了很多年,从来没离开过。看他孤身一人的样子,大概在这世上也没什么亲人了。”
宝珍轻轻点头,“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让我一个人想想。”
扶光应声退了出去,房门轻轻合上。
宝珍望着她的背影,指尖慢慢停住,她并非不相信扶光,只是扶光的话里,藏着太多说不通的漏洞。
比如,木芸为何会特意跑到鱼龙混杂的角巷,带走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更奇怪的是,老烟鬼那间屋里,除了满室散不去的烟味,她还闻到了一缕极淡的香,那是只有常年供奉的寺庙里,才会有的檀香。
可那屋子空荡荡的,连个佛像都没有,哪来的寺庙檀香?这一点,实在反常。
老头就这么被关在大理寺大牢里,每天吃着专人关照的牢饭,独占一间牢房,日子久了,竟渐渐生出几分自得其乐的模样,仿佛忘了自己是阶下囚。
可他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全落在顾上的眼里。顾上心里门儿清,小姐把人送进大牢,绝不是为了给他改善伙食、提供单间。
这大理寺大牢什么都缺,唯独不缺罪大恶极的犯人。顾上给老头选的牢房位置极巧:旁人很难注意到这里,可隔壁偏偏就是刑房。也就是说,老头每天都能清清楚楚听到隔壁传来的、犯人受刑时歇斯底里的哭喊声。
一天两天还能硬扛,可这么连着待了好几天,就算是心理素质再好的正常人,也快被这日日不断的惨叫声折磨得魔怔了。
最后,老头实在熬不住了,趴在牢门上使劲敲了敲,“有没有人啊?放我出去!我有话要说!”
顾上闻声走过来,双手抱在胸前,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一句话也不说。
老头见状,无奈地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下来:“这位小哥,算我服了。麻烦你去跟县主说一声,我现在耳聪目明、脑子清楚,正适合为县主办事,绝不会再藏着掖着。”
顾上依旧没开口,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便转身离开了。不过这次,他让人往县主府递了句话,只有短短四个字:“时候到了。”
宝珍接到顾上递来的信儿时,正在县主府里安排小锦上学堂的事宜。
顾府向来没有小孩儿,梅花以前也从没置办过学堂用品,索性秉持着“多带总没错”的心思,把能想到的笔墨纸砚、书包算盘,一股脑买了个遍。
桃花则特意给小锦裁了几身新衣裳,正拉着他在一旁试穿,笑得眉眼弯弯。
而宝珍捧着一本棋谱,案上棋盘早已摆好,她仍没放弃钻研棋术,对面坐着的,正是被她硬拉来陪练的窦明嫣。
窦明嫣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眼角沁出点水光:“珍儿,你知不知道,我昨晚看话本子看到后半夜,眼皮子重得都快粘在一起了?”
“我知道。”宝珍指尖落下一子,目光仍锁在棋盘上,“表姐,你棋子都落歪了,快挪正些。”
“珍儿!”窦明嫣揉了揉眼睛,语气带着点撒娇的抱怨,“我现在困到快睁不开眼了,能不能先歇会儿?”
“我知道。”宝珍抬眼瞥了她一下,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催促道,“表姐,快睁开眼睛,再不走棋,你可就要输了。”
窦明嫣只能硬撑着支起脑袋,强打精神盯着棋盘。
宝珍趁这空隙瞥见桃花正拉着小锦试新衣服,忍不住无奈一笑:“学堂有统一的衣服,不能穿自己的衣服,这些新衣服只能平日里穿。”
“啊?”桃花手上的动作一顿,脸上满是诧异,“原来是这样,我倒忘了这茬。”
小锦自始至终都乖乖巧巧的,别人让他抬手就抬手、让转身就转身,半点不闹脾气。
宝珍放下棋谱,总算“赦免”了窦明嫣,朝着小锦招了招手:“小锦,过来。”
小锦哒哒跑过来,宝珍弯腰与他平视,叮嘱他:“到了学堂要是有人欺负你,记得第一时间告诉我。”
至于后半句——我会暗戳戳帮你把场子找回来——宝珍没说出口,只在心里默默补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