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在她放松警惕的时候,她嘴里能溜出点飞尚背后的事。比如他们怎么压工时,怎么瞒质检,怎么抢我们的订单。”
阿莉一回来,厂里就炸了锅。
刘琴芬中午吃饭时憋不住,一路冲到苏晓玥面前。
“厂长,这种人还收回来干嘛?当初飞尚给的钱多,她就走了!现在在外面吃够苦头了,干不动了,知道回头了?这算什么?捡便宜?还是演苦情戏?”
苏晓玥将手里的文件一页页整理好。
这才缓缓抬起眼,语气平静。
“刘姐,人谁没走岔过路?年轻时看不清,贪了点眼前利,走了弯道,这不稀奇。关键是,她愿意回头,愿意重新从最底层干起。这说明什么?说明她心里还有飞裳,还有羞耻心,还有想改的念头。”
她顿了顿,声音温和了些。
“咱们飞裳能走到今天,靠的是什么?不就是靠着给过不少人重来的机会吗?谁敢说,自己一辈子没犯过错?谁又能保证,自己永远不走投无路?”
刘琴芬张了张嘴,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时,袁丽亚走了过来。
手里端着一杯水,放在苏晓玥桌上。
“厂长做得没错。让人回来,不只是给阿莉一个机会,更是告诉全厂的人,咱们飞裳,是个真把工人当人看的地方。不是用完就丢,也不是谁走了就记一辈子仇。”
她靠近刘琴芬。
“再说,她待过飞尚,总该知道点内情吧?比如他们用的什么布料,怎么偷工减料,怎么克扣加班费,甚至,有没有抢咱们的客户?没准哪句话,就能帮咱们拿到证据。”
这话一出,刘琴芬愣了愣。
这,正是苏晓玥想的。
但她没有明说,也没有逼迫阿莉。
她知道,越是急切,越容易让人警觉。
于是,她只悄悄叮嘱林美瑶。
“培训安排照常,但多留意她的情绪。要是她哪天状态不好,别训,先问。递杯热茶,问问‘昨晚睡得好吗’,‘家里孩子还好吧’。别让她觉得冷冰冰的。”
她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轻声道。
“人回来了,心不一定马上回来。可只要有一点暖意,总有一天,她会自己把真相说出来。”
几天后,林美瑶带着消息来找她。
“阿莉主动找我,聊了飞尚那边的事。”
她坐定之后,声音压得低低的。
“她说那里乱得像没头的苍蝇,老板几乎不露面,连签个字都要等上好几天。真正管事的都是一些生面孔,以前从没见过,说话一口北方味儿,听着特别别扭。”
“工人每天干满十二小时,中间连半小时的午休都没有。吃的是剩饭冷菜,有时候饭都凉透了,还得凑合着咽下去。食堂条件差得要命,地上全是油污,碗筷也不怎么洗。”
“至于安全措施嘛,根本什么也没配置。灭火器过期了没人换,电线乱拉乱接,车间里堆满了布料,一旦起火,谁都跑不出来。许多女工都累趴下了。”
苏晓玥听到这里,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北方口音?”
她低声重复了一句。
这和她猜的完全不一样。
卫成霖是地道的南方人,祖籍汕市。
手底下的人基本都是他从本地带出来的老班底。
怎么会突然冒出一批操着北方口音的管理人员?
“对。”
林美瑶点点头,神情肯定。
“阿莉说得清清楚楚,那些主管开会时都用普通话,而且语调特别冲,一句话能吼三遍。”
“她说,飞尚虽说抄咱们的设计,可活儿差远了。为了赶工期、抢订单,该做的步骤全跳了。比如水洗定型省了,预缩处理也不做,甚至连质检环节都被压缩成走个过场。”
她从包里掏出几张照片,递到苏晓玥面前。
“你瞧,这些是阿莉偷偷拍的车间实况,画质虽然模糊,但看得出来环境有多糟糕。”
照片里的场景令人触目惊心。
车间昏暗拥挤,墙壁发黑,角落里还结着蜘蛛网。
半成品胡乱堆在地上,脏乱的布料随处可见。
工人低着头踩着缝纫机。
一个个脸色蜡黄,眼神空洞无神。
和飞裳那明亮整洁的生产环境相比,简直就像两个世界。
“照片先收着。”
苏晓玥将照片放进抽屉里锁好。
“飞尚背后,怕不只是简单抄袭这么简单。北方的老板、北方的团队……会不会是别人在背后推手?有人借着卫成霖的名义,另起炉灶?”
“我也琢磨这个。”
林美瑶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卫成霖做人一向低调,喜欢走暗线,靠关系和资源布局,从来不轻易动用这种粗暴强硬的手段。”
“飞尚这种又糙又猛、追求短期爆发的打法,根本不像是他的路数。节奏太快,细节太糙,明显是在烧钱冲市场,图的不是长久。”
接下来,飞裳忙得脚不沾地。
设计组熬夜改稿,生产线上加班加点。
质检流程更是严上加严。
然而整个公司却没有一丝混乱。
反观飞尚,热闹风光还没持续一个月,问题就开始冒出来。
先是报纸上有顾客晒出收到的衣服。
洗一次就褪色严重,领口袖口直接脱线。
接着有人投诉衣服缩水得厉害。
明明买的l码,洗完穿着像m码一样勒在身上。
消费者口碑迅速逆转。
原本一片赞誉变成了群嘲。
就在一切按部就班的时候,一个不速之客撞破了这份平静。
那天下午,苏晓玥正伏案盯着最新的刺绣样稿。
前台匆匆赶来敲门,语气有些迟疑。
“苏厂长,外面有位港市来的白先生,自称是您一位老朋友介绍来的,说想见您一面,谈一笔合作。”
会客室内。
一位五十出头的男人缓缓起身。
“苏厂长,久仰大名,今日终于得见。我是白德民,港市百盛贸易有限公司的负责人。”
苏晓玥微微一顿,随即迈步走入房间。
百盛?
这个名字她并不陌生。
那是港市纺织行业鼎鼎有名的百年老牌企业。
可近五年来,他们早已将重心迁往南国等地设厂。
几乎断了与内地企业的往来。
他们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
“白先生,请坐。”
她压下心头的波动,语气平稳地说道。
“您百忙之中登门拜访,不知是为何事?”
白德民从内袋中取出一张名片,双手递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