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琇才刚将自己和案子转到了御史台,韩晚也改了口,他要求御史台与开封府同审此案,理由是:六年前的劫货杀人案,以及内藏库伤人事件,都与市舶司无关,纯属转运使郭琇的陷害。
韩晚告郭琇栽赃陷害,请求两府同审此案。
韩晚早想好了,他要利用这次机会,给郭琇、曹茚、驸马都尉等人狠狠地一击。
韩晚的本意,自己只是一个经手人,所有私扣的货物、市舶司违规博买而获得的银钱,自己都没有往家里拿过一文。
所以,他觉得自己很冤,辛苦了十年,却落得这么个下场,他不甘心。
韩晚以证据不足为由,向御史台鞫司官抗争道,“我的要求并不过分,只希望开封府的鞫司官能够一同审理,以免有偏私。”
他所说的证据不足,是郭琇反诬告自己的那些事。
“每个月两次,我拿货送出去,郭琇派人收货,再转存常平仓。这事已经干了七、八年了,做不得假。他现在死不认账,我……我又没有证据,难不成,要求天上的神明来为我作证不成?”
韩晚气的不行,但他心里很清楚,神明即便会现身,也是不会为他作证的。
神明不会,但有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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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白锦堂留下的记录里,吏人们找到了一些蛛丝马迹,上面是这样写的:
“庆历初年夏,小暑,准备着五千钱,并十船交引,十万担茶挑。十船入京,十万担茶挑入潜州,至池山,复归于虏。转运使另分付茶引。另取二十贯予袋家。”
三司吏人凭着这样的记录,抽丝剥茧,与常平仓、三司司库底账等逐一比对,终于,被他们找到了线头。
三司的底账是这样写的:
“庆历初年夏,大暑。收两浙路十万担茶挑,实收九万担,一万担折损。同日入库。”
算算时间,这实收九万担的茶挑,就是白锦堂记录里的那一批货,正是从白家拨出来的。
十万担茶货,钱呢?却是一分没付。
在三司的司库里,能够找出当时应付商户开具的白帖(白条),与实收的九万担茶货完全一致。
“用白帖来赚货物,亏你想得出来。郭运使,你且说说,这是谁教你的法子?”
饶着御史台的鞫司官脾气好,瞧了这些东西,只觉得匪夷所思,有些按不住火了,
“我不信,白帖的法子是三司教你的,这话你去糊弄旁人吧,在御史台,说什么话可要小心了,一句没说对,可就是举家流放的罪。”鞫司官气呼呼地和郭琇说。
郭琇呢,只抬头起,可怜巴巴地问了一句,
“贺大夫呢?他怎么不来瞧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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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琇当然不知道,这个时候,贺正廷正在外面忙着他的事,只不过,不是将他捞出来,而是要将他钉得再实一些,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贺正廷让子宁、白玉堂对照着常平仓的出入货物名细,再比对市舶司从白家调取货物的记录。
虽然线头太多太细碎,但也并不是一无所获。
“这就是郭琇凭着转运使官方交引文据,替自己走私货的铁证。”贺正廷说,
“明面上,谁也捉不到他的把柄,因为他早就巧立名目,将货物偷梁换柱,藏进常平仓里去了。但这件事也只有你家能查到,因为货,就是通过杭州市舶司运出来的。而杭州的货,大多又是从你家调取的。所以,从你这里,一定能找到些线头。”
“不单是我家,三司那边定有两浙路的底账,贺大夫不妨去取来,咱们也瞧瞧,从我家出来的东西,究竟是怎样被他‘洗’掉的。”白玉堂说。
贺正廷曾在三司任职,想办法取三司的底账并不是难事。
他将底账放在白玉堂面前,对比之下,很快,大家就发现了其中的隐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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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将这些证据收拢在一处,交给御史台,以此控告转运使郭琇,告他指使市舶司,以各种名义欺压商户。
御史台鞫司官逐一看了,重新提审郭琇,奈何他却仍然不开口。
鞫司官便对他展开证据,逐一解说,“郭运使,我劝你还是好好瞧一瞧,这证据是白纸黑字,明摆着的,左右你都抵赖不得,就不要再拖下去了。”
白锦堂的另一份证据,也能窥探出一些端倪,
“以内藏钱二百万缗假三司,遣市易吏两浙路白氏商人请买细色货,岁以贰百八十万为额。”
鞫司官凭着这份记录,质问郭琇,
“郭运使,你胆子够大的,竟然敢挪用内藏库的钱,叫商人去买细色货,一买就是两百八十万!你弄这么多细色货作什么?”
郭琇不吱声了。
他不敢说,这两百八十万的货,全进了舒国公的口袋。分文不少。
郭琇将货送进常平仓,执的是两浙路转运使的官方交引文据,货从常平仓提出来的时候,执的,却是三司下发的官方交引文据。
一进,一出,两份官方文书。
中间差的,却是大笔的银钱。流入的,是皇室和郭琇自己的口袋。
郭琇咬着牙,不敢说话。
他知道,皇室得罪不起,若是自己有个闪失,说不得,舒国公还会来救自己。
但若是将舒国公卖了,自己不但没有退路,还是将整个皇室都得罪干净了,将来定罪时,说不定,还会被踩上一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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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琇把自己变成了哑巴,他在御史台玩起了“装聋作哑”的游戏。
韩晚看了他这个样子,心里也清楚,御史台的后台也很硬,郭琇之所以想将案子调进来,一定是有法子给他自己脱罪,但自己就不一定了。
韩晚最大的靠山就是驸马都尉,可驸马一朝失势,同公主和离,现在只是一个庶人,自己想要活着出去,就只能靠开封府和白玉堂。
想着,他和御史台的鞫司官玩起心理战,
“若我再次翻异,这案子可就是三司同审了。说不得,使相大相公也是要旁听的。司官不妨想一想,于你们来说,是三司同审的好,还是趁现在,和开封府的鞫司官一处商议着更好?”
御史台的鞫司官无法,又不能凭着他一而再,再而三的翻异,便只能接受了他的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