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三司吏人的清算账册、市舶司韩晚的指证、韩晚私下记的小账,以及开封府收到的那一包匿名记录,还有曹茚和韦骥的自供书,开封府缉司官正式拘捕两浙路转运使郭琇。
缉司官上门时,郭琇明显早有准备,他在府中端坐,面色清明,一团和气,不慌不忙地随着缉司官进入开封府。
就算他在监牢里看见同样被关起来的韩晚、钱惟郎,也并没有意外,只略略一笑,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说。
曹茚和韦骥暂时没有被关在牢里,二人各自被暂停了职责,被关在家里自省。
朱家投案的消息还是青舒带来的,她告诉大家,朱娘子已经同韩书晰和离,朱家获罪,朱娘子虽不会受到牵连,但难免家财尽失。
说到这里,青舒不免替她惋惜,好好的一个人,无端地遭受这无妄之灾。
不过,青舒称自己和朱娘子商量好,二人准备一起开家小店,以她们的刺绣针线功夫,定不会让自己饿肚子。
-----------------
钱惟郎取笑自己的姓氏不好,荣华半生,竟跌在这个“钱”字上面,他唠叨着说道,
“前驸马,前驸马,姓什么不好,偏偏是钱。这钱驸马,听起来竟和‘前驸马’一般。怪道官家要我与公主和离,单这个称呼,就不吉利得很。”
可是他的自嘲,却无人响应。
韩晚仍在心里打着自己的小算盘,他拖驸马和郭琇下水,摆明了,是不想自己一人背黑锅。
而他没料到,驸马现在变成了庶民,一文不值,身份地位连自己都不如。
这一天,郭琇入狱,在牢房门口瞧见了韩晚。
二人打了个照面,互相愣住了。
韩晚没想到,几月不见,郭琇竟然瘦成这个样子,面容憔悴不说,眼窝子还深深陷了下去,嘴角耷拉着,像一只斗败了的鸡,只有头还勉强撑着,晃晃悠悠地顶在细细的脖子上。
而郭琇见着韩晚时,下意识的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他没想到,韩晚如今居然养得又白又胖。几月不见,竟然富态了许多,若不是在监牢里,真以为他是得了什么宝贝一般,养得如此油光水滑,一副吃饱喝足,心安理得的样子。
韩晚瞧着郭琇,看他虽然脸色不好,神情却十分平静,似乎心里稳得很,也不晓得他现在打着什么鬼算盘。
韩晚其实想错了,郭琇看起来心如止水,但其实,他心里比谁都慌。
只不过有舒国公的安抚和警示在前,他不敢显出半点慌张的神色,他怕被韩晚瞧见了,更要落井下石。
-----------------
在开封府扛了半月之后,郭琇心里想着,时间应差不多了。
这一日,他叫来狱卒,说是自己要见鞫司官,有别的事情要讲。
“司官,他们说我的那些,都是假的,是伪证。我是让市舶司向商户取货,这事不假,但那是三司要我们去讨的,为的,也是填补三司账上的亏空。”郭琇稳稳当当的回答鞫司官的问话。
“三司让你要的?那我来问你,三司向两浙路要多少货?抵多少账?”
面对鞫司官的问话,郭琇却摇了摇头,“司官,不瞒您说,我不记得了。”
“什么?你不记得?你身为两浙的转运使,一州路府百姓的父母官,你敢说你不记得?”
“司官,再大的父母官,也架不住天天多少人,多少事在我身边转。一天下来,我经手的事,没有百来件,七、八十件也是有了。三司来要账要东西,这事不假,但他们要多少,我是真不记得了。”
鞫司官气得发抖,“好啊,你一句不记得,就想给自己摘干净,我瞧你是太狂妄了些。”
说着,鞫司官将三司吏人清查的账务,誊录了一部分,甩到郭琇眼前,
“你且先瞧瞧这个,兴许,能让郭运使想起来什么。”
郭琇接过誊录的账务,他反复翻了几遍,瞧了又瞧,仍是一脸茫然地望向鞫司官,
“司官,您想让我瞧什么?又想让我想起来什么?”
见郭琇一副超脱事外的嘴脸,鞫司官气得连连翻白眼,
“郭运使,你是不识字吗?这上面是你两浙路的账务,你别告诉我,你连账务都瞧不明白。”
郭琇不敢吱声了,因为鞫司官说对了,他确实看不懂。
-----------------
他非但看不懂账,就连两浙路的许多百姓民生事情,他也并不清楚。
郭琇惟一放在心上的,就是他要巴结的权贵。
但如今,在开封府大牢里没有权贵,只有咄咄逼人的鞫司官,还有时刻想要将自己落井下石的韩晚。
郭琇心里岂能不慌!
“不能慌,千万不能慌,一定一定要忍过这个月。”他每天咬牙告诉自己这句话。
这便是舒国公派贺正廷给他的计策:若是被带进开封府,务必要扛上些时日,给舒国公争取时间来转移财产。
而后,他再从开封府翻异,争取到御史台,舒国公便可出手保郭琇出来。
咬牙扛了四十几天之后,郭琇从开封府翻异了!
他推翻了韩晚对自己的全部指控,甚至还反告韩晚污蔑转运使。
“司官,这些事,我一件都没有做过,说什么我找市舶司要钱要东西,纯粹就是污蔑。您可要好好问问他,为什么要害我?”
对于北苑一事,郭琇也拒不承认。
“司官,他们的那个雅集,我连去都没去过。更不用说北苑的茶坊了,我连听都没听说过,何来参与?这件事,您还是去问韩晚的亲家,朱员外吧。他一个两浙的商户,都能执北苑交引了,哼,还有什么是他韩晚做不了的事么?”
“司官,这些控诉,我都不能认。而且,我要翻异!我要求重新审问我与市舶司韩晚的这些事。”
-----------------
郭、韩二人的案子业已并案审理,若其中一人翻异,则开封府无权再继续追查。
面对郭琇的翻异,开封府鞫司官无法,也只能封卷,将案子交予御史台,或退回大理寺。
郭琇想跑,而韩晚则想留,二人心怀鬼胎,意图也很明显。
郭琇一口咬定自己无辜,要求复核;
而韩晚则极力配合开封府,巴不得赶紧将自己的案子推进。
“司官,司官,他就是想跑,你们……你们可不能答应他呀。到了御史台,他……他可就会将一切都推到我头上了,那里可不比开封府,我再想起什么来,也晚了呀。”
“韩舶使,御史台也不是他郭运使一家开的,你怕什么。况且,这杀人案子还在开封府,他们又能拿你怎么样?”
听了鞫司官这句话,韩晚眼睛亮了:
“对呀,我还知道这桩杀人案的事,凭郭琇想跑到哪里,我也不怕。”
韩晚立刻打起了小算盘:
“即便到了御史台,我也一样能拿出这件事来,到时候,我只说这件案子牵扯十几条人命,案情重大,需得开封府协理。到那时,就算他长了三头六臂,他也跑不出开封府的手掌心了。”
如郭琇所愿,案子被转到了御史台,但还没等到舒国公出手,韩晚又使出一招,他要将郭琇钉在这件案子上!
如果郭琇脱了罪,则他的一切罪责,有可能最后都会落在自己头上。
所以,决不能将郭琇放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