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哆嗦着凑到柜台前,声音发颤。
“同……同志,有罐头吗?就……就那种肉的,或者水果的也行……我……我拿粮票换,再加点钱也行……”
林嘉一抬头,心就揪紧了。
这不是前几天天天来问罐头的杨大娘吗?
那会儿她还纳闷,怎么总不见她买东西,只问罐头。
后来隔壁的王婶告诉她,杨大娘的孙子重病在床,医生说身子虚,得补营养。
可家里穷,买不起荤腥,就想赊点罐头喂孩子。
但供销社又不许赊账,她只能日日来碰运气。
今天,她眼圈都红透了。
一开口,眼泪就啪嗒啪嗒往下掉。
她赶紧上前扶住老人的手臂。
“大娘,别急,您坐会儿,慢慢说。我给您倒杯热水。”
话没说完,她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嘴里还在含糊不清地喃喃着。
“孩子……我的小孙子……他撑不住了啊……”
林嘉心头一紧,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放得更轻。
“大娘,您听我说,罐头……现在真没有货了。这年头,区里调拨下来的物资本来就少,每个点都抢着要,咱们这儿也是刚刚配额就分完了,连半瓶都没剩下。”
“没货?”
杨大娘猛地一拍大腿,哭声瞬间炸开。
“怎么还不到啊!都等了三天了,车不来,货也不到!这可咋办啊……同志,求你们了,我那孩子,发了整整两天的高烧,人都烧糊涂了。”
“家里的钱全拿去抓药了,连买糖的钱都没有,就盼着这罐头能让他咬一口,哪怕舔一舔也好,或许就能缓口气,睁眼看看我这个奶奶啊……”
她情绪越来越激动,竟真的就要朝地上跪下去。
林嘉吓得心脏一跳,急忙冲上去,一把拽住她的胳膊。
“大娘!使不得!真的使不得!快起来!这样会伤着您的身子!”
这一闹,整个柜台内外顿时安静了下来。
有人低头叹气,有人悄悄抹眼角。
陈小娟眼圈也红了。
她不敢再多看一眼杨大娘,默默别过脸去。
这时候,一直旁观的田秀芳猛地扬起嗓子。
“哎哟喂!杨大娘你可千万别跪啊!罐头我们这确实没了!谁不知道供应紧张?可你等等啊,我倒有个主意!兴许能救急!”
“咱们小林可厉害了!上次不是收了一大堆山货吗?给供销社立了功,主任特意批了奖励,其中就有两罐黄桃罐头,还有半瓶麦乳精呢。这事,大伙儿都知道。”
她顿了顿,又笑嘻嘻地转向林嘉。
“小林啊,孙子烧成那样,命悬一线,你就心善些吧?反正你手头宽裕,罐头对你来说也不是什么稀罕物。帮一把,救个人命,功德无量啊。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人家走投无路吧?那可就是铁石心肠咯。”
田秀芳嘴上夸得天花乱坠。
可明眼人都听得出,她是借机往林嘉背上捅刀子。
你既然有,那就必须拿出来。
你不拿,就是自私冷漠,就是道德败坏。
陈小娟一听这话,脸都白了。
“田姐。”
她声音发抖,试图插一句公道话。
“那是主任亲自批给林嘉的奖励,不属于集体分配,也不是公共物资。咱们按规矩办事,也不能随便动别人的奖品啊。”
“那又怎样?”
田秀芳瞪起眼睛,嗓门一抬。
“人命比罐头金贵!命都能没了,还在乎那一罐糖水?要是真出了人命,你说这责任谁担得起?小林年轻,前途好,难道就不怕背个良心债?”
杨大娘一听这话,整个人猛地扑到柜台前,声音哽咽。
“同志,求你了……求求你救救我的孙子吧……他才六岁啊……我就这么一个孙子……你要是有那罐头,给他一口,哪怕一口。他能醒过来也好啊……我给你磕头,我给你做牛做马都行……”
里屋的门被推开,文国强皱着眉头走了出来。
林嘉冷冷扫了田秀芳一眼。
这人背地里打得什么算盘,她一清二楚。
但她岂是那么容易被人牵着鼻子走的?
她深吸一口气,拍了拍杨大娘的手背。
“大娘,您别急,也别慌。罐头我有,确实还剩下几瓶。”
“您若不嫌弃,我这就回屋去拿,给您送过来。”
她说完,顿了顿,又补了一句。
“您孙子病着,一个人回去也不方便。我送您回家,看看那孩子,要是真烧得厉害,也好想想办法。”
这话一出,田秀芳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她真没想到,林嘉不仅不退缩,反而把罐头送了出去!
更没想到,她还能说出“送杨大娘回去”这种话。
一下子占尽了道德高地!
文国强点了点头,眉宇间透出一丝赞许。
杨大娘原本满脸愁苦,几乎绝望。
可听到林嘉的话,她浑浊的眼睛里瞬间亮起光来。
“不嫌弃啊同志!”
“你肯帮我就烧高香了……你真是活菩萨啊……老天有眼啊……”
“谢谢你……真的谢你……我孙子要是能好起来,我这辈子都记得你的好……”
“您别这么说。”
林嘉轻声打断,替她擦了擦眼角的泪。
“谁家没个难处?能帮上忙,我就不会袖手旁观。”
她回头跟文国强打了一个招呼。
“文主任,我先走了,您也早点回去休息。”
文国强朝她点了点头,语气温和地叮嘱道。
“路上慢点,天黑了路不好走,小心点,别摔着。”
林嘉轻轻“嗯”了一声,转身走出了大门。
杨大娘腿脚发颤,每走一步都显得吃力。
可嘴里却一刻也没停过。
“我家小乐这孩子,烧得脸通红,连水都喝不下去……可怜呐,才六岁就遭这种罪。”
她一边走,一边抬起袖子抹了抹眼角。
又扭头看着林嘉,满眼感激地说。
“姑娘啊,你心真好,别人躲都来不及,你还愿意伸出援手。我这心里啊,真是说不出的感激。”
两人缓缓地拐向家属院后头那片低矮平房。
走到最靠边那间破旧小院前。
院墙是用碎砖和泥巴垒成的,东倒西歪。
门框上的油漆早已剥落,露出朽烂的木头。
杨大娘喘着气,指了指那扇半掩的木门。
“姑娘,是这儿……我家小乐就在里面躺着呢……麻烦你了,真是麻烦你了……”
她说着,眼圈又红了。
林嘉刚要抬脚,却忽然听见院内传来一阵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