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清了清嗓子，语气装得和气。
“小林啊，我不是挑刺儿，就是提醒一句，年轻人有热情是好事，可工作不能光靠热情。方案是写得好，条条款款看着漂亮，可谁知道是不是纸上谈兵？为了出风头？咱们可是要对全乡几百户人家负责的。”
文国强眉头一拧，冷冷地瞥了她一眼。
“田秀芳同志，小林的方案我一字一句看过，每一个环节都有应对措施。这不是嘴皮子一碰就能搞定的事，更不是闹着玩的空话套话。你说她是空谈？那你拿个更实在的来？”
“现在上面物资卡得死死的，批文下不来，采购额度紧张，老百姓手里的农副产品堆着卖不掉，天天在大队门口抱怨！我们坐在办公室里，不想办法，难道等着他们背地里戳我们脊梁骨？”
他声音渐高，目光如炬。
“出风头？能真解决问题，这风头出得硬气！总比有些人坐在位置上，什么也不干，只会泼冷水强得多！”
田秀芳脸一青，还想开口辩解。
“可是，这毕竟涉及资金调动，万一亏损，影响的是全年的账目平衡，牵一发而动全身，咱们必须谨慎……”
文国强直接打断。
“没什么可是！方案已经递上去了，批不批，是上面领导的事，轮不到我们在底下叽叽喳喳！可这份建议，我文国强认！它有价值！值得试！哪怕只有一线希望，也得闯一闯！不然咱们干脆关门大吉算了！”
他话音落地，整个办公室陷入短暂的死寂。
田秀芳气得胸口剧烈起伏，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嘴巴张了半天，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行了，都回去干活吧。”
文国强一把抓起那份计划书，转身大步走向门口。
杨云花看了眼田秀芳铁青的脸，低声道。
“老文今天真是动了真格的。”
随即她转头朝林嘉笑了笑。
“小林啊，真不容易。你这脑袋瓜子灵活，还能沉下心做事，以后前途无量。”
说完，她也忙着去处理手头报表，快步走开了。
陈小娟瞅准空子，悄悄从座位后绕过来，冲林嘉比了个大拇指。
“林嘉，厉害啊！你刚才没看见主任的眼神？那哪是随便听听？简直是当成宝贝供起来了！我看这事八九不离十，稳了！”
她越说越兴奋。
“真要是成了，咱供销社的货架全都能填满，不止是本地卖，还能往外运！到时候乡亲们手里的山货、木耳、土鸡蛋都能换成钱，家家户户能多挣不少！你这是立了大功！”
林嘉冲她笑笑。
方案是递上去了，可结果还没个准信儿。
上面会不会批？
后续执行时会不会遇到更大的阻力？
她都不敢想得太远。
“还没影的事呢，一切得看上面怎么批。别高兴得太早。”
“我看有戏！”
陈小娟信心满满，拍了拍她的肩。
“你没见主任那态度？拍桌子、瞪眼、怼田秀芳，哪个动作不是护着你？他是真想干成这件大事！有他在上面撑腰，你还怕什么？”
另一边，田秀芳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脸色阴沉，嘴唇紧抿，目光死死锁在林嘉和陈小娟身上。
脑海里再次浮现起刚才那一幕。
文国强当着众人的面，毫不留情地训斥她。
可转过头去，却对林嘉赞不绝口。
这不公平！
一个刚来报到没几天的新人，凭什么被捧得像块宝？
就因为她说了几句好听的，提了个主意，就能换来领导另眼相待？
田秀芳越想越气，心里翻来覆去只有一个念头。
不行，绝不能让她这么轻易就得逞！
要是让她这第一件事就办成了，往后还有谁把她田秀芳放在眼里？
正想着，眼角余光忽然扫到了不远处的杨云花。
田秀芳眼神一动，心头立刻闪过一个主意。
杨云花可不是一般人，她是文国强的老婆。
在供销社已经干了十几年，资历老得没人敢小觑。
而且文国强最听她的话。
有些事别人劝不动，她一句话就能让主任改主意。
想到这儿，田秀芳慢悠悠地踱步过去。
一边走还一边叹了口气。
“云花姐……”
“你说主任这回……是不是有点太急了？我是真替咱们社里担心啊。”
“林嘉这姑娘，年纪轻，心思是热的，积极性高，这我承认。可她自己跑去收农副产品？这风险能小吗？你知道现在外面那些乡下人，有多难打交道？收上来的东西要是出了问题，账对不上，责任算谁的？”
她说着，偷偷瞄了杨云花一眼。
见对方仍在认真听，便胆子更大了些。
“咱们供销社这么多年，一直平平稳稳，从没出过岔子。怎么能为了一个新人的念头，就把咱们的老底子都搭进去？这步子迈得太大，容易摔跟头啊。”
“云花姐，你是当家的，你最了解主任。你说他平时多稳重一个人，这次怎么被林嘉几句好听话一哄，就热血上头了？你要是不劝劝，谁还能劝得住他？再这么下去，底下人心里能服气吗？”
“咱们这些人，不就是按上面的指示办事吗？把货发到位，把账对清楚，安安稳稳把日子过下去就行了。何必折腾这些新花样？搞得好，功劳是别人的。搞得不好，锅可是咱们背的。”
她顿了顿，又换上一副为他人着想的语气。
“其实吧，林嘉想出成绩，心情我能理解，年轻人嘛，都想往上走。可也不能拿全单位的饭碗去赌啊。”
杨云花原本还在低头整理货架，听到这些话，动作慢慢停了下来。
她直起身子，目光平静地落在田秀芳脸上。
自己虽没念过多少书，也不懂那些复杂的经济术语。
但她活得久，看得多。
她听得出来，林嘉那天在会上说的话，没有一句是空的。
也知道，丈夫之所以动了心，不是因为几句好听话。
而是因为林嘉说到了点子上。
“秀芳。”
杨云花缓缓开口。
“你担心的不是没道理。这种事，换谁都会顾虑。毕竟咱们手里管的是整个供销社的运转，一点差错都可能出大问题。”
田秀芳嘴角刚一扬，杨云花却话头一转，声音略微提高。
“可咱就不能因为怕摔跤，就整天窝在屋里不动弹吧？你抬头看看，咱们货架上空了一大半。再瞧瞧门外，大伙儿排着队，手里攥着钱，眼巴巴地等着买生活必需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