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姑娘……沈姑娘!”阿衡的声音带着哭腔,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京城……京城来的八百里加急。三皇子……三皇子他……因楚将军‘叛变投敌’,震怒之下……已……已下令……”
她的呼吸急促,几乎说不下去,眼泪汹涌而出,“已将楚氏全族……无论男女老幼……上至花甲老人,下至襁褓婴孩……尽数……尽数屠戮。楚家……楚家满门……没了!”
沈桃桃只觉得耳边嗡的一声巨响,仿佛整个世界都寂静了。
她的目光越过慌乱的人群,直直地投向那张榻上,楚怀瑾双目紧闭,脸色死灰,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胸口的起伏几近于无。
他刚刚才对着她,用尽最后的力气,说出了那个“好”字,他刚刚才仿佛抓住了一丝从裂缝中透出的微光,却转眼之间,他在这世上所有的血脉至亲,他曾经拼尽全力想要维护的家族……就这么没了,被那个他曾经效忠的主君,以最残酷的方式,从这个世界上抹去了。
这世间,还有比这更残忍的事情吗?
沈桃桃的眼前阵阵发黑。
她脚步虚浮地、一步一步地挪到榻边,她缓缓蹲下身,无视周围的一切,轻轻握住了楚怀瑾那只冰凉的手。
他的手,曾经能写出锦绣文章,能抚出清越琴音,能执剑纵横沙场,此刻却冰冷僵硬得像一块寒铁。
她俯下身,将嘴唇凑到他的耳边,用无比坚定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楚怀瑾,你听着。你给我听清楚了!”
她的声音带着哽咽,“从今往后,我沈桃桃,便是你的家人,这北境万千百姓,便是你的亲人。”
她的眼中燃起熊熊的火焰,那是愤怒,更是誓死不回头的决绝。
“这笔血债,这笔屠戮满门的血海深仇,我沈桃桃对天立誓,必向三皇子亲手讨还,必让他……血债血偿。”她紧紧握着他的手,仿佛要将自己的生命力传递给他。
“所以……你……一定要给我活下来。活下来,亲眼看着那一天,听见没有!”
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从她眼角滑落,滴在他冰冷的手背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而榻上昏迷不醒的人,眼角处,似乎也有一滴晶莹,悄无声息地滑落,混着血污,消失在鬓间。
夜色褪尽,天光微熹。
谢云景一身戎装未卸,带着清晨的寒露大步走入。
他身后两名亲卫抬着一具以白布覆盖的尸身,轻轻置于地上。
沈桃桃一夜未眠,眼中布满血丝,闻声自内室走出。她看了一眼那具尸身,心下了然,声音沙哑地问:“查清楚了?”
谢云景点头,目光沉郁:“刺客一共三人,两人被当场格杀,此人是头目,重伤被擒,却在我等逼问前便咬碎了齿间毒囊,顷刻毙命。”
他蹲下身,掀开白布一角,露出死者腰间一块玄铁腰牌,上面浮雕着一个隐秘的龙纹标记。
“是三皇子圈养的死士,专行暗杀勾当。”
沈桃桃闭了闭眼,果然是他!
“楚家的事……”谢云景站起身,声音低沉,“我也听说了。”
他望向内室的方向,目光复杂,“满门忠烈……竟落得如此下场。”他攥紧了拳,“我们必须尽早兵临京城,否则,如楚家这般惨剧,只会一再重演。这天下,不能再由着那暴君肆意屠戮。”
他的眉头锁得更紧:“只是,前方探马来报,三皇子已派骠骑将军宇文峰,率十万精锐拦截我军,宇文峰此人……骁勇善战,用兵老辣,绝非赵乾之流可比。接下来,恐是一场硬仗了。”
沈桃桃沉默颔首。
宇文峰,晋朝名将。她知道,每向前一步,都可能踏着累累白骨。但,他们已无退路。
就在这时,内室传来一声痛苦的呻吟。
沈桃桃与谢云景对视一眼,立刻快步走入。
榻上,楚怀瑾悠悠转醒。
他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那双曾经蕴藏着无限风华的眸子,此刻却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灰暗。
一夜之间,他那一头墨染般的青丝,竟尽数化作了如雪的白发。
白发散落在素色的枕上,与他苍白如纸的容颜形成惨烈的对比,仿佛所有的生机与活力,都随着那一声家族覆灭的噩耗,被彻底抽离。
他才不过二十的人,此刻看上去,却宛若暮年老者。
沈桃桃的心痛得无法呼吸。
她快步走到榻边,声音轻柔:“楚将军……你醒了?感觉如何?陆夫人说箭毒已清,但伤及肺腑,需好生静养……”
楚怀瑾的目光缓缓移动,空洞地落在沈桃桃脸上。
他扯动了一下干裂的嘴唇,“沈姑娘……不必……安慰我了。”
他艰难地抬起右手,颤抖着触向自己额前垂落的一缕白发,指尖冰凉。“这头白发……便是代价……是我……选错了路的代价……”
一滴泪,从他眼角滑落,悄无声息地没入鬓角的白发之中。
“当年……文华殿上,先帝夸我国之栋梁……”他的话语断断续续,充满了无尽悔恨,“可我……却选了……一条通往地狱的路,辅佐了一个……刻薄寡恩主子……”
他闭上眼,仿佛不愿再面对这残酷的现实,“是我眼盲心瞎,辜负了舅父期望,连累了……全族老少……一百七十三口,他们……何辜啊……”
沈桃桃伸出手,轻轻覆在他的肩膀上,试图传递一丝温暖,“楚将军,错的不是你真心辅佐的初衷,错的是那个利用你的忠诚,践踏你理想的三皇子!是他背弃了诺言,是他泯灭了人性!”
她的声音坚定起来,“你看这临渊城的百姓,他们安然无恙。你选择在最后关头护住他们,这就证明,你心中的道义从未真正泯灭。楚家的血不会白流,我们要带着这份痛,这份教训,去终结那个制造悲剧的源头。”
楚怀瑾灰暗的眸子对上沈桃桃灼灼的目光。
那目光里,没有怜悯责备,只有一种并肩同行的力量。
他不再流泪,只是看着窗外渐渐亮起的天光,“是啊……路已走错,无法回头,但接下来的路,或许可以换一种走法……”
他转向沈桃桃,那双死寂的眸子里,似乎有新的光重新燃起:“宇文峰……我……或许能帮上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