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大婚在即,礼部忙了起来,燕彻执也跟着忙了起来。
礼部是为了准备太子大婚,燕彻执是为了履行合约安顿好谢妧迎和谢匡迎。刚好依照大燕的习俗,婚礼前夫妻不相见,所以做起这些事情来燕彻执也算少了些顾忌。
这日他终于浮生偷得半日闲,进宫给沈凌波问安。
但这次,沈凌波并未如以往般在凤榻上悠闲地品着茶,然后气定神闲地与他对话。
“母后呢?”坤宁宫的正厅空空如也,燕彻执不禁皱了皱眉头。
宫女回答:“回太子殿下,皇后娘娘这几日病了,连其他娘娘们每日例行的请安都不曾露面。”
“今日天气回暖,母后怎么反而病了?”
“大抵是春潮时受冻……”
“咳咳……”
坤宁宫暖阁中,轻纱掩帐,一只苍白又瘦得皮包骨的手撩开了床帘,“可是太子来了?”
沈凌波听见外室传来燕彻执的声音,不顾婢女阻拦,执意起身。
她一边让宫女为自己更衣,一边自己戴上面纱:“本宫要出去见太子。”
片刻后。
“母后……”燕彻执一见到沈凌波,就有些惊讶——上次见面还气血充足的女人,怎么短短几日就成了这副模样?说是形同枯槁也不为过。就算戴着面纱,也能从疲惫的眼底看出这女人被病痛折磨得不轻。
沈凌波撑着身体,走到上座坐下。
“咳咳……无妨。”她极力压住喉间的翻涌,却依然有些咳意从角落泄出,“婚礼准备得如何了?”
燕彻执难免有些担忧,到底是什么样的风寒,能把一个人折磨成这样?
“您可请太医来为您诊断过?”
沈凌波点点头:“风寒而已,你莫担心。是本宫自己年纪大了,身子也愈发差了,但慢慢养,总能……咳咳……”
燕彻执眉头皱得更深。
沈凌波压抑了许久的咳喘都趁着这会爆发出来,燕彻执赶紧招呼丫鬟倒上热水过来。
沈凌波捂着口鼻,将头偏过一方,直至丫鬟将水呈上,她才松开——却被面纱上沾上的鲜红和透过面纱渗到手心的血丝吸引了目光。
“怎么如此严重,竟然咳血了!”
几个丫鬟赶紧形成一道人墙挡住沈凌波,为她换了条面纱。
她摆摆手:“无妨。好几个太医都来瞧过了,只是风寒……咳咳,太子,你的婚礼准备的如何?你见过芳菲了?”
话题最终还是转回了沈凌波关心的事情上。
燕彻执面色凝重,仍是不相信这病如此简单。但还是先顺着沈凌波回答:“礼部操办,定不敢怠慢。至于芳菲……及笄礼上见过了,她性子温婉,人也清秀。”
“你可喜欢?”
“……”燕彻执沉默着,重重地点了点头。
沈凌波终于露出些许笑容:“好孩子,都是好孩子。太子,母妃不会害你,你和芳菲成亲,对你的生活和仕途,一定是大有好处,咳咳!咳咳……”
燕彻执心中五味杂陈。
沈凌波却继续说:“沈家有军权,这一点就足够了,就算将来赵家想对付你……”
“赵家?”燕彻执打断沈凌波,“赵家如今是我麾下的一名猛将,他们怎会攻击我?”
“你还不知道?”
见燕彻执当真不知,沈凌波屏退宫人,随后起身走下台阶。
她走到燕彻执身前,抬起头和燕彻执四目相对,疲惫的眼底忽然有了恨意:“赵明珠,是陛下的骨肉。”
燕彻执的瞳孔骤缩。
许久之前,似乎也有这个说法。但那时尚且不确定,加之后来沈凌波并未查出蛛丝马迹,再看赵明成对赵明珠的爱护,完全是当作了亲生骨肉,于是燕彻执早就将此事抛之九霄云外。
可如今,再次听见,竟然是被沈凌波用如此笃定的语气说出……
“母后如何确定?当初您派去青州的人,可是什么都没查出。”
“本宫查不出,但是陛下有的是手段。”沈凌波眼中燃起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那情绪十分激烈,“那日他来坤宁宫,告诉本宫,他要认回赵明珠!”
“本宫当初就应该立即下手,不管有没有在青州查出线索,就应该在那时直接杀了赵明珠那小蹄子!”
沈凌波越说越激动,情绪牵动着身体,她又再次剧烈咳嗽起来。
燕彻执赶紧扶住沈凌波:“母后!母后!”
“你别担心……”沈凌波抬起头,继续说,“如今,你只需要顺利与芳菲成婚,然后斩除赵、云两家——以免他们将来反扑!”
如今早已时过境迁,燕彻执如何愿意对一起走过那么多风雨的人下手?
“母后,赵明成对赵明珠一定是视作己出的,即便陛下想认回,赵家人也不会答应,至于赵、云两家反戈……儿臣坚信他们不会做出此等事来。”
“太子!你拿什么‘坚信’?拿感情?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本宫还以为你长大了,可为何如今你依然会感情用事相信这种捉摸不透的人?”
沈凌波固执地、偏执地嘶吼着,这让她看起来更加面目可憎。
“你忘了当年赵明成对付你的时候有多狠?后来为了一己私利选择投奔你,你不愿答应,他们是如何让你就范的?好了伤疤忘了疼,你还想再经历一次被卸磨杀驴的痛吗?”
“母后!”燕彻执不知如何是好,他只知道今日是注定无法与沈凌波好好沟通,他情绪复杂道,“今日母后的情绪不适合与孩儿谈公事,孩儿便先告辞了。待过两日母后身体转好,儿臣再来问安……”
燕彻执跪安,转身便欲离去。
身后的沈凌波站在原地,却仍不依不饶:
“赵明成是毒蛇!和云瑶一样坏!你今日心慈手软,将来一定会为此付出代价,被反噬到万劫不复!”
早春晴朗,可燕彻执此刻走出坤宁宫,忽然觉得阳光有些刺眼,甚至让他睁不开眼睛。
“赵明珠是陛下所出”、“他要认回赵明珠”……
燕彻执长叹一声。
生在皇家,太多身不由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