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押送非雀回蓬莱,是为了在昆仑面前做足样子,这点我们都清楚,”鹿红听完敖沄澈对此案件的总结,长叹一口气,又道:“但依照我看,这桩案子的罪魁祸首,分明是燕。”
“非雀、燕、小蛮,以及他们各自的家族,谁又真正无辜呢?”
玄袍言语之间,折扇一头指向涂山绛,他刻意停顿,复道:“但无论你我怎么说,定罪一事,还是问问神女脖颈上挂着的众生尺吧。”
“涂山一贯与昆仑藏着些过去的恩怨,由我定罪,怕是上头要质疑众生尺的量度。”
涂山绛微笑,长长的眉梢垂下,眼神却锐利,颇有“话软人强硬”的意味。
玄袍挑眉,“依神女此言,却是要将最后裁定,推给执法使了?”
被点名的允恒隽侧眸,望向鹿红。
鹿红假装没接收到的眼色,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又被呛得咳嗽。
于是乎,在场几人的目光回到鹿红身上。
玄袍不怀好意再次发问:“红司使有话要说?还是觉得我直接问向涂山,忽略你了?”
鹿红抿唇,他理应问向涂山姐姐,犯罪恶妖由众生尺量其罪行,是蓬莱的规矩,可这件事涉及昆仑,昆仑主若不重视,也不会让青鸟信使千里迢迢来八聚台要人。
就这般一个涉及昆仑且被主座重视的案子,不管是谁接手,都是个到手会烫的山芋。
因在红书楼中意外窥探身世,再听敖沄澈说了那段有关七散香原料的秘辛后,鹿红便知自己无法置身事外。
她放下茶盏,指尖微颤,稳住声线:“回蓬莱我们自会商议。”
谁料涂山绛毫无预兆开口,她声线坚定,像是宣告:“此事既涉昆仑,又牵连蓬莱执法公义,我愿依规呈报,就由众生尺定夺吧。”
话音落,殿内寂静如渊,唯有风穿檐铃轻响,似在应和这艰难抉择。
“姐姐,你疯了?”鹿红拉住她的胳膊,“众生尺一出,非雀必是绞刑,呈堂证供一出,昆仑势必对涂山生出排挤之心。即使非雀患有癔症,她收集的魂骨到底是落在了昆仑主手中,光凭这一点,压力就艰巨,这么重的抉择不该是扛在你肩上。”
她何尝不知涂山绛此举是为护他们周全?
但将自己置于风口浪尖,太不妥了。
鹿红明显慌乱,她指尖扭动袖口,不知作何言语反驳。
反观涂山神色坚定,额间茱萸竟有巾帼不让须眉的劲儿,敖沄澈想起多年前他初见涂山绛时,她也是这样,为护着被狐狸崽欺负的小灵兔,独自挡在荆棘丛前,脊背挺得笔直。
如今她仍是这般性子,纵是身陷囹圄也不肯折腰,非要站起来去扛,只是这一次,对面是昆仑的雷霆之威,而非山野间的稚童嬉闹。
玄袍折扇轻摇,似笑非笑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转,仿佛已将这僵局视作一场好戏。
“不用争了,这案子直接掠过众生尺审查,交给我的执法剑便是。”
关键时候,允恒隽站了出来,“听说雏艳退位象牙山,往后洞渊交给我掌权。自古以来,东来殿与昆仑交好,而涂山灵界早经胁迫,只司生定死的洞渊能与昆仑一较高下了。哪怕昆仑是三界主座,暗地要求恶妖收集魂骨也算违反天律,蓬莱司察创始依靠律令,不看主座脸色,天上昆仑,地下洞渊,我也好奇,这天上地下,是不能没有昆仑,还是不能没有洞渊。”
“执法使真是好气魄,”玄袍拊掌,“若是雏艳主听见这些,怕是得气坏了。”
允恒隽指尖的法诀暗凝,面上却维持着惯有的冷漠,他衣袍受殿内冷风微微拂动,抬眸迎上玄袍既有探究又有嘲讽的的目光,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洞渊自有洞渊的规矩,雏艳亦有雏艳的体面,我既忝为司察之职,只论是非曲直,不问雏艳生气与否。倒是台主方才话里话外,却非任人摆布的棋子,到了关键却置身事外看戏,如小人尔。”
鹿红被允恒隽这突如其来的反击噎了一下,她想笑,但笑不出来。
玄袍眼中的戏谑像针一样扎人,显然是故意将这烫手芋头往他们三个怀里推。
她发觉不能再被固有想法牵着鼻子走,就换了说辞:“此事牵连甚广,昆仑那边若有异议,怕是会再生波折。”她着重看向涂山绛,“姐姐,我们在此商议,终究是纸上谈兵,不如先将案宗整理妥当,连同众生尺的量度结果一并呈报,再交给昆仑定夺一次吧。”
“你脑子没病吧?”
“这事儿就是昆仑整的,你还要交给昆仑?”
“你是不是忘了你投递的白山红蛇一案的卷宗到现在都没结果呢?”
“你那卷宗里记载,证据确凿,可昆仑主却选择视而不见。如今这非雀案,你还要把裁决权拱手相让,是嫌上次碰壁还不够疼,还是想看着更多无辜者因昆仑的私心而蒙冤?”
好了。
痊愈的允恒隽将矛头转回了鹿红身上。
“你闭嘴吧,要没我你醒的过来吗?”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的家伙?你以为我真是傻子吗?我不知道交给昆仑,昆仑还会是以前那样视若无睹吗?你怎么不用你那猪脑子想想呢?假如昆仑主真隐藏了什么惊天大秘密,或者说普天之下还有很多个像非雀这样帮她在暗处办腌臜事的家伙,你不觉得现在就跟昆仑闹翻很是愚蠢吗?你不觉得现在这个事很小很小,小到值不得让昆仑下不了台吗?”
“鹿红,你变了。”
“我变个锤子啊我变了?”鹿红深呼一口气,“允恒隽我就跟你说白了吧,你要是一意孤行,现在就跟昆仑对着干,别怪我没提醒你,你迟早会后悔,你迟早有悔不当初抱着大树桩子痛哭流泪的那一天!”
允恒隽冷笑一声,“后悔?我字典里,从来就没有‘后悔’二字!倒是你,鹿红,你如今这副瞻前顾后的模样,哪还有半分当初的果敢?你怕了?是吧?你怕昆仑主的雷霆之怒,怕蓬莱因此陷入险境,所以你选择妥协,选择退让,甚至不惜将是非曲直抛诸脑后?”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失望,“你可知,我们的退让,换来的只会是得寸进尺?你真的就甘心当一个为昆仑办差的走肉行尸?你甘心,我不甘心!”
“你脾气怎么这么臭?谁惹你了?说这一通你累不累?累了能不能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