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过青石板时,柳闻莺才牵着雪里红来到了甘棠门口。
她刚掀帘进去,就见母亲吴幼兰正用细布擦着柜台后面的糖罐,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
吴幼兰抬眼看见柳闻莺进来,立刻笑道:“你可算回来了,你爹刚还说要是你再不来,稍后我俩就这么走去城门那边迎一下你呢。”
“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了~还要你们去接我。”
听见她爹娘还要去接自己遛马回来,先前被冷风都没吹红的脸颊如今倒是红了些许。
“那你也没多大呀,过了年你都是小学没毕业。”
被自己亲娘说的,柳闻莺脸颊更红了,端着今日做糕点的边角料朝着外面拴着的雪里红走去,喂给雪里红。
瞧自家女儿这害羞模样,吴幼兰也不逗她,话题一转便道:“今日店里可发生了件趣事。”
“什么事?”
柳闻莺喂马的手一顿,不等雪里红舔完,这就又凑到了屋里,看向她娘,又看向一旁正帮着整理账册的柳致远,开玩笑道,“爹又把糖霜撒在账本上了?”
柳致远抬眸看了眼俏皮的闺女。
“这次可比那趣多了。”
吴幼兰也是笑着摇头,指了指柜台上还没有发完的赠礼春联,说道:“今日午时你爹正写春联,丽泽书院的荀夫子正好在这吃糖水,瞧见你爹这字好是惊喜,还要拉着你爹论起了书法,差点耽误了下午的铺子里生意。”
柳闻莺一听也是乐了,道:“好事啊,既然是丽泽书院的先生,学问也是不低,或许以后还能请教一番。”
“可不是?”吴幼兰将一碟被留下的糕点装进篮子里,“日后等时机成熟了,冲丽泽书院的时候这不就有了人脉?”
正说着,柳致远也将手里的狼毫笔放下,看向妻女道:“今天这好事,咱们要不要去一趟集市买些好吃的?”
说到就做到,柳闻莺一家今日傍晚在集市上可是买了不少物件。
回去的路上柳致远牵着雪里红的缰绳走在最前。
雪里红马蹄子轻叩地面,偶尔甩甩雪色鬃毛,表示被当做“童工”的不满,背上驮着一家从集市上买来的物件。
这样倒是惹得跟在身后的柳闻莺不时伸手去顺它的毛,趁着她娘不注意,还塞了几根在集市上买的芝麻糖给雪里红。
吴幼兰提着篮子走在最后面,篮子里装着的是从店里带回来的糕点以及刚刚买到的新鲜豆腐。
这豆腐刚切下来的时候还透着热乎气,切面的还是那种尚未完全凝结的糯渣渣的,回家只要调上好吃的蘸水淋上去就美味十足。
刚到朱巧巷口,一家子就见邻里们正坐在巷口背风处闲聊,手里不是摘菜的就是挑豆子的。
众人瞧见他们一家,原本热闹的说话便停了下来。
深秋里张家嫂子和赵家娘子以及其他几个婆子背地里嚼舌根,说柳家小娘子的事情偏巧被吴幼兰撞个正着,当场吴幼兰就将所有人怼了一遍。
一遍还不够,后来又被吴娘子撞见她们聚在一块,吴娘子又是一人喷遍了所有人,主打一个记仇,后来整条巷子都悄悄传过这事,但是当着人面那是再也不敢乱说话了。
最先起身的还是那位赵家娘子,她手里还捏着半只针线笸箩,脸上挂着不自然的笑:“柳相公,你们一家子这是刚从集市上回来?”
生怕和吴幼兰打招呼又被吴娘子怼,她便干脆和柳致远打了声招呼。
柳致远也只是微微颔首表示并没多说些什么。
“瞧这小马驹,养得越发精神了,柳家小丫头给这马养的可真好。”
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婆子笑盈盈的夸着柳闻莺边上的雪里红,这位可从未说过他们家坏话。
吴幼兰立刻眉眼弯弯上前一步,道:“劳李阿婆您惦记。”
说完便从篮子里摸出两块糕点递过去:“刚做的,您尝尝鲜。”
李阿婆接了糕点,眉开眼笑地道谢,旁边的葛家婶子却撇了撇嘴,低声对身边人嘀咕:“装什么和善,谁家送糕点就送两块的,笑死个人了……”
这话声音不大,却正好飘进吴幼兰的耳里。
她抬头冲着葛婶子笑了笑:“葛婶子这话倒是提醒我了,我倒是听说也不知是谁家,因为大儿子读书舍不得给先生送礼,拳头大的春茶愣是包了个砂锅大的送了过去呢~”
葛婶子脸瞬间涨红,抿着嘴没再说话,可是那眼里冒的火谁看不见啊!
这蠢事还是巷子里前两年才发生的,定是这巷子里其他家嘴不牢的将这事说给了吴幼兰听。
这下好了,天天跟人学舌,如今也被人嘲笑了一下,葛婶子抱着摘好的菜就往家里去!
先前那事丢人丢了她大半年没好意思出门,这倒好,过年前她一定不会再出来了!
而另一头,无逸斋的木门被晚风推得轻晃,廖掌柜正站在柜台中一手还捏着那张从甘棠那边拿来的春联,,另一手掀开案上还摊着的半卷话本子手稿。
那是之前柳家送过来的仙剑三卷一的手稿。
这手稿纸页上间满是清秀有余却灵动不足的小楷,与春联上遒劲开阔的笔意判若云泥。
廖掌柜将春联覆在手稿旁,就着台上的灯烛细看。
毫无疑问这春联上的字是柳致远写的,这也是他们家说的,又将那张签订的话本子印刷售卖的契书拿出来,签名落款处的金钩银划与春联上相同。
倒是这手稿上的字,笔锋柔婉,有几处转折还带着些许滞涩,分明是另一个人的手笔。
“柳家到底什么来历?”
廖掌柜捻着山羊胡,眉头渐渐拧起。
原先他对柳家也没怎么上心,一些奇怪的地方也不曾注意或者深究。
只是前些日子看着隔壁吴娘子对胡绒的另类织法确实引起了他的注意。
因为注意到了,这才发现隔壁家处处透露着不同。
不说吴娘子,光是吴娘子的丈夫,能写得出前朝大儒的字体,显然家中是有孤本字帖,一介升斗小民哪里有这般能力?
据说就连读书也是城中那最为清贫的陈举子的私塾。
这话本子,柳家也挣了不少银钱,若不是柳明此人,难不成是他夫人?
那这般如吴娘子这样,又会写话本子、又会做的一手糖水、对胡绒也有一定研究,偶尔他去隔壁吃糖水时吴娘子甚至还会打算盘算账。
这般的女子,虽不是豪门世家的大家闺秀,可是身上也依旧有着无数让男子心动的特质。
一瞬间,廖掌柜的心底居然有了一种吴幼兰嫁给柳致远真是可惜了的感慨。
可是——
思绪一转,廖掌柜低头望着仙剑三的手稿,不说仙剑三,就光是之前的仙剑四,因为“寻仙”一路所见所闻荡气回肠的故事,可不像是吴幼兰这般的女子能够写出来的。
可是这样,柳家能写的就剩下那位柳家小娘子了。
傍晚时,廖掌柜就朝着门口瞧过那么一眼,那柳家小娘子牵着的那匹良驹更是市面上少有。
柳家小娘子被他们夫妻二人养的很好,眉眼清亮,说起话来条理分明,倒有几分寻常闺阁女子少有的爽利。
可这般年纪的姑娘,纵使心思活络,又怎会有这般老道的笔力写下如此的故事呢?
烛火的光在纸页上投下晃动的阴影,廖掌柜越想越觉得蹊跷。
先前他找人查过柳家,柳家来宁越府不过半年,一家三口以前还是个七品小官家的下人。
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也没说七品官门下各个也都是深藏不露的啊?
这么想着廖掌柜身子不由得一哆嗦,心中警铃大作,难不成是那七品官家有问题?
假借放归下人,实则是派到江南做眼线的?
“苏家……”廖掌柜眸色深沉,想起先前查柳家时顺道查到的苏家的消息,沉吟道,“看来苏家也该是好好查一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