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罗彬几乎成了广信宫的常客。
长公主李云睿以“凤体持续违和”为由,几乎是每日一帖“召见令”,传他入宫“诊治”。
该说不说,李云睿在诱惑人心方面,确实是个中高手,手段层出不穷。
今天她可能是披着素雅白纱,眉宇间带着一丝轻愁,宛如圣洁的仙子,不经意间流露出需要呵护的脆弱;
明天就可能换上艳丽的宫装,眼波流转,媚意横生,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成熟的魅惑;
后天又可能手持书卷,与他谈论诗文,扮演起知性优雅的才女……各种风格切换自如,演技堪称登峰造极。
罗彬洞悉了她的意图,干脆将计就计,陪她演起了对手戏。
每次“诊治”,他都努力扮演一个在巨大诱惑面前艰难把持的“正人君子”。他眼神中充满了挣扎,想看又不敢多看,触碰她肌肤时指尖带着克制的微颤,呼吸时而急促,时而强行平复,一副忍耐得极其辛苦的模样。
李云睿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得意非常,认为罗彬已然在她的魅力下摇摇欲坠,只是碍于身份和礼法在强撑。
于是她表演得更加卖力,借口也越发花样百出。
今天说是练字久了肩膀酸,明天说是赏花时抬胳膊久了胳膊疼,后天甚至谎称下台阶时不小心崴了脚……每次都必须罗彬“亲手”按摩、推拿、检查方能“缓解”。
实际上,在这几日的“治疗”中,罗彬本着“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精神,没少趁机揩油。
揉肩时指尖滑过精致的锁骨,捏背时掌心感受那细腻的肌理,检查“扭伤”的脚踝时握住那温润的玉足……李云睿看似被占了不少便宜,却还自得其乐,甚至美其名曰是罗彬这个“未来女婿”在提前孝顺她这个“丈母娘”。
她似乎渐渐沉迷于这种暧昧的试探与征服的游戏之中,乐此不疲。
然而,这种看似香艳的拉锯战,被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打断了。
这天一大早,罗彬刚和若若一起用完精致的早餐,正准备享受一下难得的清闲,王启年就火急火燎地跑了进来,脸上带着凝重。
“大人!出大事了!”
王启年顾不上喘匀气,压低声音道,
“北边刚传来的密报,我们潜伏在上京的言冰云言大人……被北齐锦衣卫指挥使沈重,亲自带队抓了!”
罗彬眼神一凝,虽然这是他计划中的一环,但听到消息确认,心中还是暗道一声:
终于来了!北齐的动作不慢。
他刚和王启年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还没来得及细说,下人就又来通报:
“公子,鸿胪寺少卿辛其物辛大人求见,说是有紧急公务。”
罗彬与王启年对视一眼,知道麻烦上门了。
辛其物走进来时,脸上早已没了往日那标志性的、略带夸张的笑容,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愁云惨淡,如同霜打的茄子。
“范大人!哎哟我的范大人诶!”
辛其物一见到罗彬,就差点哭出声来,
“完了!全完了!眼看就要谈成的和约,这下全黄了!”
罗彬请他坐下,让若若奉上茶,这才问道:
“辛大人,何事如此惊慌?慢慢说。”
辛其物灌了一口茶,苦着脸道:
“下官今日原本与北齐使团进行最后一轮谈判,之前他们已然做出了巨大让步,眼看和约就要签署。可谁知……谁知言冰云被抓的消息传了过来!北齐使团那些人,一下子就跟打了鸡血似的,腰板挺得笔直,之前谈好的条件全都不认了!”
他掰着手指头数道:
“他们现在咬死了三个条件:第一,要我庆国大军立刻退兵至长亭关外;第二,归还此次北伐所占的辽州之地;第三,释放所有北齐战俘,并由我庆国负责此战北齐士兵的伤亡抚恤!这最后一条,更是要求必须释放被鉴查院关押了十几年的肖恩!”
辛其物唉声叹气:
“之前其他两条都还能慢慢扯皮,唯独这释放肖恩,北齐那边是死活不松口,说是他们的底线!现在他们手里有了言冰云这张牌,只怕前两条都很难谈了!唉……”
罗彬沉吟道:“陛下那边……有何旨意?”
辛其物这才稍微振作一点:
“陛下已有口谕传来,打下的疆土,一寸不让!这是底线。至于其他……可以谈。有陛下这句话,我们总算还有点辗转的空间,只是这难度……唉,可想而知了!”
谈判受此重挫,罗彬这个挂名的接待正使兼谈判副使,再也无法继续当他的咸鱼了。
他无奈地换上那身令他觉得束缚的官袍,跟着辛其物来到了如同战场般的鸿胪寺谈判现场。
路上,罗彬还在心里安慰自己:反正庆帝划下了底线,保住辽州之地就行。
其他的,就让辛其物这些专业人士去吵吧,我就在旁边当个泥菩萨,能不开口绝不开口。
然而,他很快就发现自己太天真了。
一进入谈判大厅,原本嘈杂的场面瞬间安静了一下。
北齐使团那边的人,齐刷刷地将目光投向了罗彬,然后,在使团正使的带领下,竟然全体起身,对着罗彬恭敬地行了一礼!
北齐正使语气诚恳地说道:
“这位想必就是诗惊天下、医毒双绝的范闲范公子吧?庄墨韩大家临行前多次叮嘱我等,范公子乃当世奇才,文坛宗师,让我等务必以礼相待,不可怠慢。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罗彬嘴角微微抽搐,心里暗骂:
庄墨韩这老头儿!让你配合,没让你这么捧我啊!这下我想低调都不行了!
他面上只能挤出一丝笑容,拱手还礼:
“诸位大人过誉了,庄大家谬赞,范某愧不敢当。今日范某只是来旁听学习,诸位就当我不存在,一切照旧,照旧即可。”
说完,他赶紧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抬手示意谈判可以继续。
双方官员这才重新落座,谈判正式开始。
起初,场面还算克制。双方引经据典,陈述利害,虽然唇枪舌剑,但至少保持着官员的基本体面。
然而,随着争论的焦点集中在“辽州之地归属”和“肖恩是否释放”这两个核心问题上,气氛迅速升温。理智的弦渐渐崩断,礼仪的外衣被彻底撕开。
“辽州本就是我庆国将士用鲜血换来的!岂有归还之理?!”一位庆国老臣拍案而起,唾沫星子横飞。
“哼!尔等不宣而战,乃是侵略!侵占他国疆土,还有理了?!”北齐副使毫不示弱,梗着脖子吼了回去。
“肖恩乃我庆国重犯!关押数十年年,岂是你说放就放的!”
“肖恩大人乃我北齐英雄!尔等无故扣押,天理难容!如今言冰云在我手中,若不放人,就等着给他收尸吧!”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
……
罗彬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如同菜市场泼妇骂街般的场景。
一个个平日里道貌岸然的官员,此刻争得面红耳赤,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有人甚至激动得踩到了椅子上,指着对方的鼻子破口大骂,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对方脸上。
最离谱的是辛其物和北齐那位身材微胖的正使。
这两人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座位,凑到了一起,脑袋几乎顶着脑袋,脸贴得极近,远看还以为他俩在说什么悄悄话,实则是在进行最高分贝的互吼!
辛其物:“抚恤?绝无可能!是你们北齐先策划刺杀我朝皇子!”
北齐正使唾沫飞溅:“证据呢!你们鉴查院红口白牙污蔑!”
辛其物声音尖利:“言冰云还在你们手里!你们别太过分!”
北齐正使气的跳脚:“过分?是你们欺人太甚!不还辽州,不谈!”
罗彬默默地用手扶住了额头,感觉一阵阵眩晕。
这特么是两国谈判?这简直是大型市井吵架现场!说好的外交礼仪呢?说好的纵横捭阖呢?我的耳朵……
这一天的谈判,就在这种鸡飞狗跳、唾沫横飞的气氛中结束了。
罗彬自始至终一言未发,却感觉比跟海棠朵朵打上一架还要疲惫。
身心俱疲的他,拖着仿佛被掏空的身体,晃晃悠悠地回到了墨香居。
若若早已在门口等候,看到哥哥一脸苍白、眼神空洞、仿佛被蹂躏了千百遍的模样,顿时心疼得不得了。
“哥哥!你怎么了?”
她连忙上前扶住罗彬,小手紧张地抓住他的衣袖,仰起的小脸上写满了担忧,
“是不是谈判不顺利?那些人欺负你了?”
罗彬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了。
若若见状,更是焦急,连忙吩咐下人:
“快!快去准备热水给公子沐浴解乏!让厨房把温着的参汤和饭菜都端到哥哥房里来!”
她小心翼翼地搀扶着罗彬回到房间,让他靠在软榻上。
然后亲自试了试参汤的温度,觉得刚好,才端到罗彬嘴边,柔声道:
“哥哥,先喝点参汤提提神,你脸色好差。”
罗彬就着她的手,小口喝下温热的参汤,一股暖流涌入胃中,稍微驱散了些许疲惫。
他看着若若忙前忙后,又是给他捏肩,又是帮他捶腿,小手力道适中,动作轻柔,嘴里还不停地念叨:
“哥哥,那些北齐人是不是很凶?你别怕,要是他们敢欺负你,我就……我就让海棠姐姐回来打他们!”
“哥哥,你累了吧?闭上眼睛休息一下,若若给你按按头。”
“饭菜马上就好了,都是你爱吃的,我特意让厨房做的清淡些,你吃了好好睡一觉。”
听着妹妹软糯关切的话语,感受着她细致入微的照顾,罗彬的心仿佛被温水浸泡着,暖洋洋的。
他忍不住伸手揉了揉若若的头发,由衷地感叹道:
“唉,还是我家若若最贴心,哥哥没白疼你!”
若若被他夸得小脸微红,眼中却满是欣喜,手上的动作更加卖力了。
有个这样的妹妹,简直是人生一大幸事!什么长公主,什么谈判,统统见鬼去吧!
当然,好妹妹也有“胡闹”的时候。
比如罗彬泡在浴桶里缓解疲劳时,若若居然红着小脸,抱着干净的衣服想进来帮他“擦背”,吓得罗彬差点从桶里跳出来,好说歹说才把她劝了出去。
这样的“菜市场谈判”持续了好几天。罗彬后来学乖了,每次去鸿胪寺,直接运起内力,微微堵塞耳部经脉,人为制造了一个“降噪”效果。
世界瞬间清净了!
他只需要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看着双方官员如同演默剧一般张牙舞爪、唾沫横飞,心情顿时舒畅了许多。
而这几日,心情最好的人或许不知道,但心情最差的,非广信宫里的长公主李云睿莫属。
罗彬忙于两国谈判,分身乏术,自然没时间再进宫陪她玩那暧昧的“医治游戏”。接连几天见不到那个让她又恨又……忍不住想去撩拨的身影,李云睿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一股无名火无处发泄。
据宫里传出来的小道消息,长公主殿下这几日心情极差,宫人稍有差错,便是一顿重罚,已经连续有好几个倒霉的宫女太监因为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被杖毙了。
广信宫内外,人人自危,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天空。
好在辛其物作为鸿胪寺少卿,专业能力确实过硬。在经过数日激烈的争吵、扯皮、威胁与妥协后,最终的和约条款终于敲定。
庆国成功保住了此次北伐所占的辽州之地,这是庆帝的底线,也是最大的胜利。同时,辛其物凭借三寸不烂之舌,据理力争,免除了庆国需要支付给北齐的巨额伤亡抚恤金。
最终达成的协议是:庆国释放所有北齐战俘,同时,北齐最为坚持的——释放肖恩——也得到了庆帝的允准。
作为交换,北齐需要确保言冰云的安全,并将其送回庆国。
据说庆帝对谈判结果颇为满意,尤其是保住了辽州之地。
为庆贺两国重修于好,至少表面上是,庆帝下旨,将在祈年殿设宴,款待北齐与东夷城的使团,也为此次谈判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消息传出,有人欢喜有人愁。而罗彬,则在想着如何在宫宴上继续当好他的透明人,以及……如何应对那位因为他“冷落”而憋了一肚子火气的长公主殿下。
他知道,祈年殿的夜宴,恐怕不会那么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