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期近·乡愁远
年的余温还在农家小院的墙角屋檐间流连,窗台上的红灯笼被风吹得轻轻晃动,红绸穗子扫过结着薄霜的玻璃,留下一道淡淡的痕迹。邢成义坐在堂屋的长椅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膝盖上的棉布裤——那是母亲特意给他做的,针脚细密,带着阳光晒过的暖香。他抬眼望去,母亲正弯腰给邢人汐换尿布,小家伙穿着厚厚的连体棉服,像个圆滚滚的小团子,藕节似的小腿蹬来蹬去,嘴里“咿咿呀呀”地哼着,小手还紧紧抓着母亲的衣角不放,生怕人离开。王红梅则在一旁收拾着行李,叠得整整齐齐的衣物被塞进深蓝色的行李箱,拉链拉合时发出“滋滋”的声响,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离别奏响序曲。
“妈,bJ那边我得尽快回去,先把工作和住处落实好。”邢成义的声音打破了屋里的宁静,他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上面还沾着老家院子里的泥土——这是他这几天陪着父亲翻地时蹭上的,带着泥土的湿润与厚重,也带着他对这片土地的眷恋。母亲的动作顿了顿,抬头看了他一眼,眼角的皱纹似乎又深了些:“这么快就走?不再多住几天?人汐刚满三个月,还没跟外公待够呢。”说着,她把换好尿布的邢人汐抱起来,在小家伙的脸上亲了亲,语气里满是不舍。
邢成义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眉心:“没办法,总在家待着也不是事儿。去年十一月十一号人汐在衡水出生,我就辞了bJ的工作回来照顾你们娘俩,这都三个多月没上班了,家里的开销不能总靠之前的积蓄。”他转头看向王红梅,目光里带着歉疚,“你和人汐先在老家住着,等我在bJ把房子找好、工作定下来,就回来接你们娘俩。”
王红梅点点头,擦了擦额角的汗珠,将一叠叠婴儿衣物放进收纳袋:“差不多了,人汐的奶粉、尿不湿、隔尿垫都给你整理好了,你到了bJ记得按时吃饭,别为了省钱对付。”她的目光落在邢成义身上,带着些许担忧,“还有房租的事,房东那边真的……”
提到房租,邢成义的脸色沉了沉。他和王红梅之前在bJ朝阳区租了一间四十平米的一居室,离他之前工作的星级饭店不远,每天下班步行十分钟就能到家,小日子过得虽不富裕却也安稳。去年十月,王红梅的预产期临近,医生说她胎位有些不稳,建议提前待产。考虑到bJ的房租贵,产检和生产的开销也大,两人商量后,决定回衡水待产——王红梅的娘家在衡水,方便照顾。临走前,他们跟房东打了招呼,说年后回来再交房租,房东当时也答应了。可没想到,前几天他拨通房东电话时,对方的语气带着几分不耐烦:“小邢啊,你们这房租都拖了小半年了,我这边也不能一直空着房子啊。我已经把房子租给别人了,你们留在屋里的东西,我都帮你们搬到仓库里了,地址我发你手机上,你抽空自己去取吧。”
那一刻,邢成义的心像是被一块石头砸中,沉甸甸的。那间小出租屋里,藏着他们在bJ打拼的无数回忆:墙上贴着他们刚结婚时拍的婚纱照,衣柜里挂着他获奖时穿的厨师服——那是他在市里烹饪比赛拿鲁菜二等奖时穿的,床头柜上还放着王红梅亲手绣的平安符。如今,房子没了,那些东西被塞进了冰冷的仓库,他忽然觉得,自己在bJ就像一个无根的浮萍,连个安稳的落脚处都没有。
“房东已经把房子租出去了,东西都放仓库了。”邢成义的声音有些沙哑,“等我到了bJ,先去仓库把东西取出来,找个临时住处安顿好,然后就去联系之前认识的同行,看看有没有饭店招人。”他做了五年鲁菜厨师,一手糖醋黄河鲤鱼、葱烧海参做得相当地道,之前在星级饭店上班,薪水也还算可观,只是现在隔了大半年没上班,不知道行情有没有变。
母亲看着他,叹了口气:“没事,先找个地方住着,钱不够就跟家里说,别委屈了自己。你手艺那么好,还怕找不到工作?之前你爸去镇上办事,吃了你做的红烧肉,回来还念叨了好几天呢。”她说着,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布包,塞进邢成义手里,“这里面有一万块钱,你拿着,先应急。”
邢成义推回去:“妈,不用,我身上还有积蓄。”
“让你拿着你就拿着!”母亲脸一沉,“你一个人在bJ,吃穿住行都要花钱,还要找工作、找房子,手里有钱心里踏实。”
邢成义看着母亲坚定的眼神,只好收下布包,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一起涌了上来。他知道,这一万块钱是父母省吃俭用攒下来的,每一分都带着他们的牵挂。
离别的前一天晚上,外公特意让人捎来了一筐鸡蛋和一只老母鸡:“成义,带着路上吃,补补身子。在bJ不容易,照顾好自己,有空常回来看看。”邢成义接过沉甸甸的筐子,看着外公花白的头发和佝偻的身影,喉咙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母亲就起来给他们煮了热腾腾的饺子。“出门饺子进门面,吃了饺子,一路平安。”母亲把饺子端上桌,给邢成义夹了一个,“多吃点,到了bJ就吃不到家里的饺子了。”
石浩炫和石珊珊也早早地来了,他们手里拿着自己画的画,递给邢成义:“成义哥,这是我们画的火神爷,你带着,让火神爷保佑你在bJ顺顺利利的。”石珊珊则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果,塞进邢成义手里:“成义哥,这个糖很甜,你想我们的时候就吃一颗。”
邢成义接过画和糖果,眼眶一热。他蹲下身,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等成义哥在bJ安定下来,就回来接你们去玩。”
吃完饺子,邢成义扛起行李箱,王红梅抱着邢人汐送他到门口。小家伙似乎感受到了离别的气氛,小手伸着,想要抓他的衣角,嘴里“哇哇”地哭了起来。邢成义的心像被揪了一下,他弯腰在女儿的脸上亲了亲:“宝贝,别哭,爸爸很快就回来接你和妈妈。”
王红梅擦了擦眼泪,轻声说:“到了bJ给家里报个平安,找工作别急,注意安全。”
“嗯,我知道了。”邢成义点点头,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院子。他不敢回头,怕一回头,就再也舍不得离开了。
院子里,母亲还在挥手,王红梅抱着哭啼的邢人汐,身影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单薄。邢成义攥紧了手里的布包,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尽快在bJ站稳脚跟,把妻女接过去,让她们过上好日子。
他知道,接下来的路不好走,要找房子、找工作,还要一个人面对在bJ的孤独与不易。但一想到女儿可爱的笑脸,想到妻子温柔的眼神,想到父母的期盼,他就充满了力量。正如老家的俗语所说,“三六九,往外走”,他选择在初六这天出发,就是希望能讨个好彩头,让接下来的日子顺顺利利的。
邢成义深吸了一口气,将乡愁埋在心底,加快了脚步。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村巷的拐角,朝着村口的方向走去——那里有通往县城的班车,而县城的车站,连接着bJ,连接着他的下一段人生。
到了bJ,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仓库取回自己的东西,然后找个便宜的临时住处。接下来,他会拿着自己的厨师证和之前获奖的证书,去几家熟悉的饭店应聘。他相信,凭着自己的手艺,一定能找到一份合适的工作。等工作稳定了,再找一间离单位近、性价比高的房子,到时候,就可以把王红梅和邢人汐接过来,一家人团聚,重新开始在bJ的生活。
他站在村口,望着远处的天空,眼神坚定。虽然眼前充满了未知,但他心里充满了希望。他知道,只要自己肯努力,就一定能克服困难,给家人一个安稳的未来。而老家的那些回忆,那些亲人的关爱,会像一盏明灯,照亮他前行的路,让他在人生的旅途中,永远不会迷失方向。
初九别乡:车站寒雾裹离情
初九的天刚蒙蒙亮,寒雾像一层薄薄的纱,把整个村庄裹得严严实实。邢成义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蓝色帆布包,手里还拎着一个装满家乡土特产的蛇皮袋,袋口露出几截干枯的蒜薹和一把用红线捆着的小米——那是母亲凌晨四点就起来收拾的,说bJ的米没有老家的香。邢父跟在他身后,手里扛着一个半旧的行李箱,箱子的拉杆有些松动,每走一步都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像在低声诉说着离别。
“爸,我自己扛吧,您歇会儿。”邢成义回头,想从父亲手里接过行李箱。邢父摆摆手,黝黑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没事,爸还扛得动。这箱子沉,你背着包呢,别累着。”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清晨的寒意,额头上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顺着眼角的皱纹往下淌,在布满老茧的脸颊上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
两人沿着村路慢慢走,雾汽打湿了他们的头发,凝结成细小的水珠,像撒了一层碎钻。路边的白杨树光秃秃的,枝桠在雾中若隐若现,像一个个沉默的巨人。偶尔能听到几声鸡叫,从雾深处传来,打破了清晨的寂静。邢成义看着父亲的背影,他的腰比去年又弯了些,走路时双腿有些发沉,每一步都踩得很实,仿佛要在这片生他养他的土地上留下最后的印记。
“到了bJ,先去仓库把东西取了,找个临时住处别太将就,安全第一。”邢父突然开口,声音在雾中显得格外清晰。“嗯,我知道。”邢成义应着,心里泛起一阵酸涩。“找工作别急,你的手艺摆在那儿,咱不跟人抢,踏实干就行。”邢父又说,语气里满是期盼。“爸,您放心,我会的。”邢成义点点头,不敢看父亲的眼睛,怕自己忍不住掉眼泪。
走到村口,一辆绿色的三轮车已经在等着了,车夫是同村的二柱子,裹着一件厚厚的军大衣,嘴里呼出的白气很快就消散在雾里。“成义,叔,上来吧,再晚就赶不上头班车了。”二柱子笑着招呼他们。邢父把行李箱放到车上,又仔细地把蛇皮袋塞到车斗的角落里,用绳子捆牢,生怕路上掉了。
三轮车在雾中颠簸前行,车轮碾过结着薄冰的路面,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邢成义坐在车斗里,冷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他把脖子缩了缩,裹紧了身上的棉袄。邢父坐在他旁边,一只手紧紧抓着车栏,另一只手时不时地拍一拍他的肩膀,像是在给他鼓劲。沿途的村庄渐渐苏醒,偶尔能看到早起的村民,披着棉袄站在门口张望,看到他们,远远地打个招呼,声音在雾中飘得很远。
半个多小时后,鄄城长途汽车站终于出现在雾中,橘红色的候车厅屋顶在雾里显得格外醒目。三轮车停在车站门口,二柱子帮着把行李搬下来:“成义,到了bJ好好干,有空回来看看。”“嗯,谢谢你,二柱子。”邢成义递给他一支烟,二柱子摆摆手,发动三轮车消失在雾里。
走进车站,一股混杂着泡面味、烟草味和汗味的热气扑面而来。候车厅里已经坐了不少人,大多是背着行囊的游子,脸上带着不舍和对未来的憧憬。有的在低头玩手机,有的在和同行的人低声交谈,还有的在给家里打电话,声音里满是叮嘱。邢成义找了个空座位坐下,邢父把行李箱放在他身边,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用塑料袋包着的东西,递给邢成义:“这是你妈烙的葱花饼,路上饿了吃,比车站的东西干净。”
邢成义接过饼,还带着温热,葱花的香味钻进鼻孔,让他想起了母亲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爸,您也吃点。”他把饼递回给父亲。“爸不饿,你吃吧。”邢父摆摆手,转身去买了两瓶热矿泉水,拧开一瓶递给邢成义:“喝点热水,暖暖身子。”
广播里传来检票的通知,邢成义站起来,拿起行李。“爸,我该检票了。”他的声音有些哽咽。邢父点点头,眼圈也红了:“到了bJ,记得给家里报个平安。别省着花钱,该吃就吃,该穿就穿。”他伸手想摸摸邢成义的头,手举到半空,又慢慢放下,转而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干,爸等着你来接我们去bJ。”
“嗯,爸,您放心,我一定尽快稳定下来。”邢成义用力点点头,转身走向检票口。他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看到父亲还站在原地,双手插在棉袄口袋里,望着他的方向,雾气打湿了他的头发,让他看起来格外苍老。邢成义咬了咬嘴唇,加快脚步走进了检票口,不敢再回头。
检票员接过他的车票,核对了信息,挥了挥手让他过去。邢成义拖着行李箱,背着帆布包,拎着蛇皮袋,一步步走向站台。远处,一辆白色的长途客车正缓缓驶进车站,车头的大灯刺破浓雾,像一双明亮的眼睛。他知道,这辆车将载着他离开家乡,驶向bJ,驶向一个充满未知却又满是希望的未来。
车门口,乘务员热情地招呼着乘客上车。邢成义把行李放到行李架上,找了个靠窗的座位坐下。他推开窗户,想再看看父亲,却发现父亲已经走出了候车厅,站在车站门口的雾里,还在朝着客车的方向张望。邢成义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他用力挥了挥手,父亲似乎看到了,也抬起手,慢慢挥了挥。
客车缓缓开动,朝着车站外驶去。邢成义看着父亲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浓雾里,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闷的。他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母亲的笑容、王红梅抱着邢人汐的样子、石浩炫和石珊珊递给他画时的纯真……这些画面像一颗颗珍珠,串起了他对家乡的眷恋。
车窗外,雾渐渐散了些,太阳从东边的地平线上升起来,洒下一片温暖的光。邢成义睁开眼睛,擦干眼泪,眼神变得坚定起来。他知道,离别是为了更好的重逢,他必须在在bJ好好打拼,尽快站稳脚跟,把妻女接过来,让父母放心。
客车驶离了县城,朝着bJ的方向疾驰而去。邢成义靠在座椅上,从口袋里掏出母亲烙的葱花饼,咬了一口,满口的鲜香,带着家乡的味道。他知道,无论他走多远,这份乡情都将永远伴随着他,成为他前行路上最坚实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