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七的日头刚擦着西山尖滑下去,暮色就像掺了墨的水,顺着村巷的墙角一点点漫开。邢成义揣着口袋里的打火机,站在堂屋门槛上,低头瞅了瞅趴在爬行垫上啃积木的邢人汐。小姑娘刚满周岁,圆乎乎的小手抓着块木头方块,嘴里“咿咿呀呀”地哼着,连坐都坐不稳当,更别提跟着村里的半大孩子学绑火神爷了。他无奈地笑了笑,伸手揉了揉女儿柔软的头发:“小祖宗,还是你爹来替你干活吧。”
灶房里,母亲正收拾着晚饭的碗筷,看见邢成义往柴房走,扬声问:“成义,这是要去绑火神爷了?”“嗯,再不弄天就黑透了,建涛他们该等急了。”邢成义应着,推开了柴房的木门。一股混杂着麦秸秆和干树枝的清香扑面而来,墙角堆着秋收后留下的麦秸,金黄透亮,摸起来蓬松又干燥;旁边还码着些砍碎的杨树枝,粗细均匀,是绑火神爷的好材料。
他蹲下身,先挑了一根手腕粗的杨木棍,约莫两尺长,用菜刀削去多余的枝丫,打磨得光滑顺手——这是火神爷的“身子骨”。接着抓过一把麦秸秆,理得整整齐齐,用细麻绳在木棍顶端缠了两圈,紧紧捆住。又从柴堆里捡了些干燥的细树枝,穿插在麦秸秆中间,这样烧起来更旺,也能烧得久些。绑到一半,王红梅抱着邢人汐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个红绸子:“给,把这个系上,看着喜庆,也让火神爷多护着咱家人。”邢成义接过红绸,在麦秸秆捆的根部系了个漂亮的蝴蝶结,红绸在昏黄的灯光下晃了晃,那简陋的火神爷顿时就有了几分精气神。
“爸,我也想去!”石浩炫的声音从院门口传来,小家伙穿着厚厚的棉袄,裹得像个粽子,身后跟着石珊珊和三姨。三姨笑着说:“成义,你们去送火神爷,带着浩炫和珊珊一起吧,让孩子们也沾沾喜气,来年平平安安的。”邢成义点点头,把绑好的火神爷扛在肩上:“走,跟哥去送火神爷!”
刚走到村口,就看见史建涛、申晓光和荣玉东他们已经在那儿等着了。史建涛手里的火神爷绑得格外高大,麦秸秆外面还缠了几圈废报纸,他得意地扬了扬:“我这火神爷,保准能烧到小庙!”申晓光的则小巧玲珑,麦秸秆捆得紧实,还插了几根彩色的鸡毛:“我这是‘迷你火神爷’,好拿!”荣玉东最实在,直接用了一大把松针混在麦秸秆里,老远就能闻到松脂的清香:“松针烧起来旺,还能驱邪!”
几个半大孩子凑在一起,互相炫耀着自己的“作品”,石浩炫和石珊珊挤在中间,眼睛瞪得圆圆的,伸手想去摸,又怕弄坏了,小心翼翼的样子引得大家哈哈大笑。“别闹了,天黑透了,赶紧走!”邢成义拍了拍手,率先扛起火神爷往村北的树林走去。
村路两旁的路灯还没亮,只有家家户户窗户里透出的灯光,在地上投下一块块昏黄的光斑。寒风卷着雪沫子,刮在脸上凉丝丝的,邢成义把女儿裹在怀里的王红梅往身边拉了拉:“慢点走,路滑。”史建涛他们则像脱缰的小马,举着火神爷的雏形在前面跑,嘴里还喊着:“送火神,保平安,来年庄稼节节高!”那稚嫩的吆喝声,在寂静的夜色里传得老远。
走进树林,树木的影子像一个个高大的巨人,张牙舞爪地立在黑暗中。脚下的落叶被踩得“沙沙”响,偶尔还能听到树枝上积雪掉落的“簌簌”声。荣玉东从口袋里掏出个手电筒,摁亮了开关,一道光柱刺破黑暗,照在前面的小路上。“快看,小庙在那儿!”申晓光指着树林尽头,一座小小的土庙隐约可见,庙门口挂着两个褪色的红灯笼,在风里轻轻摇晃。
到了小庙跟前,大家纷纷放下火神爷。邢成义拿出打火机,先点燃了自己的那个,麦秸秆遇火“噼啪”作响,橘红色的火苗瞬间窜了起来,热气扑面而来,驱散了周身的寒意。他稳稳地握住木棍的一端,火苗顺着麦秸秆往上烧,红绸子在火光中舞动,像一团跳动的火焰。史建涛也点燃了自己的“巨无霸”,报纸烧得“呼呼”响,火苗足有半尺高,他差点没握住,引得大家一阵哄笑。
“得拿着走,不能放在这儿烧!”邢成义提醒道。按照老家的规矩,送火神爷要从家点着,一路拿着直到烧完,寓意着把火神爷平平安安送到庙里,也把一年的灾祸和不顺都带走。大家纷纷举起点燃的火神爷,有的急步快走,有的慢慢溜达,火光在树林里移动,像一颗颗跳动的星星。
邢成义走得不快,火光映照着他的脸,能看到他嘴角的笑意。他想起自己小时候,也是这样跟着表哥表姐们来送火神爷,那时候他还没史建涛高,手里的火神爷还是外婆帮着绑的,一路举着,生怕火苗灭了,直到烧得只剩下一截木棍,才恋恋不舍地回家。如今,他已经成了领着孩子们的长辈,身边还有了妻女,心里满是踏实的温暖。
石浩炫举着申晓光帮他绑的小火神爷,走得小心翼翼,石珊珊跟在他旁边,时不时提醒他:“慢点,别烧到手!”小家伙们的脸上映着火光,满是兴奋和认真。王红梅抱着邢人汐,站在小庙旁边,看着火光中穿梭的身影,嘴角也漾着笑意,伸手给女儿裹紧了披风。
寒风还在刮,但火光带来的暖意却驱散了寒冷。麦秸秆燃烧的噼啪声、孩子们的笑声、远处偶尔传来的狗吠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最动人的乡夜乐章。邢成义手里的火神爷烧得正旺,火苗顺着麦秸秆一点点往下移,火星偶尔溅出来,落在地上,瞬间就灭了。他低头看了看,麦秸秆已经烧了大半,红绸子也被烤得微微卷曲,散发出淡淡的焦香。
史建涛的“巨无霸”烧得最快,很快就只剩下一截黑乎乎的木棍,他意犹未尽地甩了甩:“明年我要绑个更大的!”荣玉东的松针火神爷烧起来带着独特的清香,火光也格外明亮,他举着木棍,慢悠悠地走着,嘴里还哼着村里的小调。申晓光则跟石浩炫比赛,看谁的火神爷烧得更久,两个小家伙跑得气喘吁吁,脸上却满是笑容。
邢成义的火神爷渐渐烧到了木棍顶端,火苗越来越小,最后化作一团火星,“噗”地一声灭了,只留下一截温热的木棍和淡淡的青烟。他停下脚步,看着手里的木棍,心里有种说不出的踏实。旁边的石浩炫也烧完了,他举着空木棍,兴奋地喊:“我送完火神爷啦!”石珊珊连忙跑过去,跟他击了个掌。
大家都烧完了火神爷,聚在小庙门口,看着庙里供奉的火神牌位,史建涛带头喊:“火神爷,保佑我们来年平平安安,庄稼大丰收!”孩子们也跟着一起喊,稚嫩的声音在树林里回荡。邢成义双手合十,在心里默念:保佑外公身体硬朗,家人平安健康,孩子们茁壮成长。
往回走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透了,星星像碎钻一样撒在墨蓝色的天空上。孩子们的兴奋劲还没过去,叽叽喳喳地说着刚才的趣事,史建涛说他的火神爷烧得最旺,申晓光不服气,说自己的烧得最久,两个人争得面红耳赤,引得大家哈哈大笑。
邢成义走在最后,王红梅陪在他身边,邢人汐已经在母亲怀里睡着了,小脸红扑扑的,呼吸均匀。“今天可真热闹。”王红梅轻声说。“嗯,这就是老家的年味儿。”邢成义笑了笑,伸手揽住妻子的肩膀,“每年送完火神爷,心里就踏实了,觉得新的一年肯定会顺顺利利的。”
走到村口,远远就能看到家家户户的灯光,温暖而明亮。史建涛他们还要去别家串门,跟邢成义说了声再见,就蹦蹦跳跳地跑走了。石浩炫和石珊珊也累了,靠在三姨怀里,眼皮都快睁不开了。
回到家,母亲已经煮好了热腾腾的饺子,端上桌,氤氲的热气扑面而来。“送完火神爷了?快吃点饺子,暖暖身子。”母亲笑着说。邢成义拿起筷子,咬了一口饺子,韭菜鸡蛋的鲜香在嘴里散开,暖烘烘的感觉从胃里蔓延到全身。王红梅把邢人汐放进婴儿床,也坐了过来,拿起筷子,给邢成义夹了个饺子:“快吃吧,都凉了。”
窗外的寒风还在呼啸,但屋里却温暖如春。邢成义看着桌上的家人,看着熟睡的女儿,心里满是幸福。他知道,这送火神爷的习俗,不仅是送走灾祸,更是对新一年的期盼,是刻在骨子里的乡愁,是家人团聚的温暖。这寒林里的点点星火,不仅照亮了回家的路,更照亮了每一个平凡而珍贵的日子。
吃完饺子,邢成义把送火神爷剩下的木棍收拾好,放在柴房的角落里。他知道,明年的初七,他还会带着邢人汐,还有村里的孩子们,再去村北的树林里,送一次火神爷。这代代相传的习俗,就像一根无形的线,把家乡的人、家乡的情,紧紧地连在一起,温暖着每一个寒冷的冬夜,也照亮了每一个充满希望的新年。
夜色渐深,村子里渐渐安静下来,只有偶尔传来的几声狗吠,和远处零星的鞭炮声。邢成义躺在床上,身边是熟睡的妻女,他闭上眼睛,嘴角带着笑意。他仿佛又看到了树林里跳动的星火,听到了孩子们的笑声,感受到了那浓浓的乡俗温情。这就是初七的夜晚,这就是山东老家的年味,简单而纯粹,温暖而绵长,在岁月里静静流淌,滋养着一代又一代的家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