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秦家的土屋里，郑苏月给苏曼倒了一碗晾温的白开水。
屋子里的陈设，简单得有些寒酸。
一张土炕，一张掉漆的八仙桌，还有几条长条凳。
苏曼坐在长条凳上，看着手里那个带着豁口的粗瓷碗，却没有半分嫌弃的意思。
她喝了口水，开门见山。
“郑总监，周老板，我就不绕弯子了。我对你们这个项目，很感兴趣。这百分之二十的股份，我想要。”
“理由呢？”郑苏月问。
“理由有三个。”苏曼伸出三根纤长的手指。
“第一，我有钱。你们项目前期的启动资金，我一个人，就可以全部解决。不需要你们去求爷爷告奶奶地找银行贷款。”
“第二，我有路子。你们的百货大楼，不能只卖服装厂的布料和衣服吧？我能从南边，给你们搞来最新款的收音机、手表、的确良衬衫，甚至是你们想都想不到的洋玩意儿。这些东西，能让你们的百货大楼，在开业第一天，就跟县里的供销社，彻底拉开档次。”
“第三，我有经验。我在广州待过两年，见过真正的大商场是怎么运营的。从装修布局，到售货员培训，再到宣传推广，我能给你们提供一整套的方案。”
苏曼说完，自信地看着郑苏月和周秦。
她抛出的这三个条件，任何一个，都足以让任何一个急于发展的项目负责人，怦然心动。
她相信，这对山沟里的夫妻，也绝不例外。
屋子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周秦始终没说话，他就像一尊沉默的石像，只是静静地听着，偶尔端起碗喝口水。
许久，郑苏月才笑了笑。
“苏小姐的条件，确实很诱人。”
她话锋一转。
“不过，我也有三个问题，想请教一下苏小姐。”
“请讲。”
“第一，钱，我们确实缺。但李局长已经答应，会帮我们协调银行的低息贷款。虽然麻烦了点，但终究是国家的钱，用得踏实。苏小姐你的钱，来路……方便说吗？”
苏曼的脸色微微一变。
“第二，路子，我们也很需要。但我们已经和张厂长达成了合作，服装厂会是我们百货大楼的核心供应商。苏小姐你的那些‘洋玩意儿’，能不能卖，好不好卖，这些都是未知数。为了这些未知数，去得罪我们最根本的合作伙伴，这笔账，好像不太划算。”
“至于第三……”郑苏月看着苏曼的眼睛，一字一句。
“经验。我们确实没有。但我们石古村，最不缺的，就是学习的劲头和敢闯的胆子。我们宁愿自己摸着石头过河，摔几个跟头，也不想把自己的命运，交到一个我们完全不了解的外人手里。”
郑苏月这番话，说得绵里藏针。
既没有完全拒绝，又把苏曼抛出的所有优势，都给堵了回去。
苏曼彻底收起了脸上的轻视。
她终于明白，眼前这个女人，远比她想象的，要厉害得多。
“那郑总监的意思是，这百分之二十的股份，不打算卖了？”
“卖，当然要卖。”郑苏月摇了摇头，“开门做生意，没有把财神往外推的道理。但是，我们想卖给的，是‘伙伴’，而不是一个只想投钱分红的‘老板’。”
她站起身，给苏曼的碗里，又续了点水。
“我们石古村这块肉，看着肥，但周围盯着的狼，也不少。想跟我们一起吃肉，可以。”
郑苏月把碗轻轻放在苏曼面前。
“得先让我们看看，你的牙，够不够硬。”
苏曼端起碗，看着碗里清澈的水面倒映出的自己的脸，沉默了。
她知道，对方这是在向她交底，也是在向她提条件。
想入股，光有钱不行，还得能办事。
办那种，脏手的事。
“我明白了。”苏曼把碗里的水，一饮而尽。
“给我三天时间。”
她站起身，没有再多说一句废话，转身就走。
看着那辆红色的轿车消失在村口，周秦才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媳妇，你觉得，她是什么来头？”
“不知道。”郑苏月摇了摇头，“但肯定不是一般人。她说她在广州待过，我看八成，是第一批下海的人。这种人，胆子大，路子野，身上也绝对不干净。”
“那咱们还跟她合作？”
“为什么不？”郑苏月笑了，“水至清则无鱼。李局长是官，张海东是商，咱们是民。官有官的规矩，商有商的算盘。很多时候，有些事，他们不好出面，咱们也不方便出面。”
她看着自己的丈夫。
“咱们需要一条鲶鱼，把这潭水，搅得再浑一点。水浑了，才好摸鱼。”
就在这时，韩武急匆匆地从外面跑了进来，脸上的神情，满是焦急和愤怒。
“秦哥！嫂子！出事了！”
“县里……县里银行的人来了电话，说咱们的贷款，被……被卡住了！”
“还有，城建局、税务局、消防队的人，不知道发什么疯，今天组着团，去咱们城南那块地，说是要进行联合安全大检查！”
赵副县长的黑手，到底还是伸过来了。
而且来得这么快，这么狠。
贷款是命脉，工地是根基。
他这是要双管齐下，直接把石古村这个还没出生的孩子，憋死在娘胎里。
韩武急得满头大汗。
“秦哥，这可怎么办啊？没有贷款，咱们拿什么给工人发工资，买材料？工地那边要是被他们查出点什么毛病，勒令停工，那咱们这个楼，就别想盖了！”
周秦的脸色，阴沉得能滴下水。
他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李局长那把保护伞，终究还是没能护住所有地方。
或者说，在官面上的程序斗争里，李局长也有他自己的难处。
“慌什么！”
郑苏月清亮的声音，让焦躁的韩武，瞬间冷静了下来。
她走到周秦身边，握住了他那只因为愤怒而捏得咯咯作响的拳头。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天，还没塌下来。”
她转头看向韩武，眼神平静，条理清晰。
“你现在，马上去办两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