概念虚空已不复存在,唯余一片绝对的“无”。
在这“无”之中,两道至高无上的意志遥遥对峙。
其一,通体绽放无量金光,那是纯粹到极致的大道本源,是万千法理的聚合,是亿万规则的化身。其形态已不可名状,非人非物,若说有形,便是那统御一切概念的“有”之极致。这便是舍弃了剑无尘一切过往,融汇了大道意志的终极形态——始源大道。
其二,身着黑白交织的道袍,周身环绕着终结与虚无的气息。他的存在本身,便在否定着一切“存在”的意义,是“无”的具象化,是万道归寂的终点。他的气息超越万古,凌驾于一切已知与未知之上,乃是终焉大道。
二者之间,没有言语,没有情感的波动,唯有道与道的碰撞,是“存在”与“不存在”这一根本矛盾的终极对决。
这场战争,自对峙的那一刹那,便已在无穷的层面同时爆发。
轰隆——!
没有声音,却胜似宇宙初开的巨响。终焉大道率先出手,他仅仅是抬起了一只手,向着始源大道的方向轻轻一按。
这一按,无声无息,却蕴含着“万物归无”的至高法理。刹那间,以始源大道为中心,半径无限延伸的区域,一切概念开始崩塌。因果之线被抹去,时间长河被蒸发,空间结构被瓦解,连“存在”这个概念本身,都开始变得模糊、淡薄。仿佛一幅浩瀚的画卷,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缓缓擦去,一切都将回归到诞生之前的空白。
面对这终结一切的伟力,始源大道毫无波澜。其金色的意志之光骤然内敛,化作一个无法用尺度衡量的原点。
“嗡……”
自那原点之中,第一缕“道”诞生了。
它如一粒微尘,却比万千宇宙更重;它如一瞬电光,却比永恒更长。
这缕道,名为“太初”。
太初之道一生,便如在无尽的白纸上点下了第一笔墨痕,赋予了“无”一个被定义的起点。终焉大道的“万物归无”之力,在触碰到这“太初”之道的瞬间,便有了对抗的基石。原本不可阻挡的擦除之力,被强行赋予了一个“对象”,其至高的概念性被瞬间打破。
紧接着,自那原点之中,第二缕道诞生了。此道一生,便衍化出阴阳、对立、正反……赋予了万物分化的可能性,此为“太极”之道。
第三缕道诞生,定下了前后、左右、上下的方位,构筑了最原始的空间雏形,此为“太宇”之道。
第四缕道诞生,铭刻了过去、现在、未来的流向,奠定了最根本的时间基石,此为“太宙”之道。
太初、太极、太宇、太宙,四道齐出,如四根擎天之柱,在即将被彻底抹去的虚无之中,强行撑开了一片崭新的“存在”领域。终焉大道的“归无”之力被这四根道柱死死抵住,再难寸进。
终焉大道那无情无感的面容上,第一次出现了一丝细微的波动。他没想到,对方竟能以“创生”来对抗“终结”,从根源上消解他的道法。
他双手合十,黑白二气流转,身后浮现出一道巨大的轮盘虚影。那轮盘漆黑如墨,其上没有任何纹路,只有绝对的死寂与虚无。
“灭道轮回。”
无声的道喝响彻每一个层面。轮盘缓缓转动,一股超越因果、逆反本源的恐怖力量席卷而出。这不是寻常意义上的轮回,而是将一切“存在”打入“永无”的终极循环。被这轮盘之光扫中,无论多么强大的存在,其道基、其本源、其存在过的一切痕迹,都将被彻底剥离,投入那永不超生的虚无深渊。
这便是灭道剑的本源之力,是终焉大道的至高神通。
金色的始源大道光芒大盛,其内部,无数道则符文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开始推演、碰撞、融合。他没有选择硬抗这灭道轮回,因为任何“有”的事物,都无法在理论上对抗这针对“存在”本身的攻击。
于是,始源大道做出了一个超乎想象的应对。
他……化道为无。
那一瞬间,金色的光芒尽数敛去,始源大道那“有”的极致形态,竟主动消散,化作了与周围环境一般无二的绝对虚无。他舍弃了自身“存在”的形态,将自身的“道”融入了终焉大道的“无”之中。
灭道轮回之光扫过,却失去了目标。因为它无法攻击一个“不存在”的东西。
终焉大道微微一滞。他能感觉到,对方的道并未消亡,而是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寄生在了自己的“道”中,如同墨汁融入了更深的黑暗,无法被分辨,更无法被剥离。
“以无为基,化有为用……好一个逆反根源。”
终焉大道终于开口,声音不带任何感情,仿佛是两块万古玄冰在摩擦。
下一刻,始源大道的气息自终焉大道的体内轰然爆发!
“轰!”
终焉大道的黑白道袍之上,骤然浮现出亿万道金色的符文锁链!这些锁链并非从外部捆绑,而是从他道体的最深处滋生而出,每一条锁链,都是一道至高规则的显化!
一条锁链,定义了“永恒禁锢”,使其道体无法在任何维度上移动分毫。
一条锁链,定义了“真我蒙昧”,使其意志陷入混沌,难以清晰思考。
一条锁链,定义了“法理剥夺”,使其无法再引动“归无”之力。
一条锁链,定义了“因果斩断”,使其与“无”的联系被强行切断。
……
亿万道至高规则,如亿万根神钉,从内到外,将终焉大道死死钉住。这些规则并非单纯的束缚,而是在重塑、在改写他的存在基础,将他从“无”的概念中强行拉拽出来,赋予他一个“被囚禁”的实体定义。
“你……”
终焉大道发出一声蕴含着无尽错愕与愤怒的道喝,他的道体剧烈挣扎,黑白二气翻涌,试图崩断这些源自于他体内的规则锁链。然而,这些锁链与他同根同源,是他自身“道”的一部分被始源大道篡改而成,根本无法挣脱。
“吼——!”
一声不甘的咆哮响彻虚无。
始源大道的光芒再度凝聚成形,他伸出由纯粹道则构成的巨手,托住被亿万规则锁链捆绑成一个光茧的终焉大道。
“入……万维。”
始源大道发出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意志敕令。
他手掌一推,那光茧瞬间撕裂了这片“无”的界限,被狠狠打入了一个超越一切已知维度的流放之地——万维空间。在那里,时间与空间的概念无限叠加又无限循环,终焉大道将在亿万规则的镇压下,承受永恒的囚禁,直到他的“无”被彻底磨灭,或是寻到破解亿万规则的那一线生机。
做完这一切,始源大道悬浮在这片绝对的虚无之中,静默了良久。
他缓缓抬手,一指定出。
指尖之上,“太初”之道再现。
这一点光芒,成为了新的起点。
紧接着,“阴阳”、“五行”、“时空”、“因果”、“轮回”、“命运”……一道道全新的至高规则被他重新定义、演化而出。
这些规则交织、碰撞、融合,形成了一张覆盖整个“无”之领域的浩瀚道网。道网不断扩张,原本的虚无开始被填满,混沌之气从中诞生,地火水风开始涌动。
一个全新的概念虚空,在他的意志下,开始缓缓成形。
清气上升,化为无尽天穹;浊气下沉,凝为厚重混沌。
他随手一挥,混沌之中便有亿万光点亮起,每一个光点,都是一个本源真界的种子。这些种子吸收着新生的混沌之气,迅速演化,宇宙星河、诸天万界、大千世界、小千世界……一层层的世界结构,如同精密的画卷般被绘制出来。
山川、河流、草木、生灵……万事万物都在新的规则下,有条不紊地诞生。
只是,这新生的一切之中,再也没有狠人大帝,没有小希,没有灵儿,也没有那个名为“剑无尘”的无情分身。
始源大道俯瞰着自己亲手创造的一切,他的意志如清风拂过每一个新生的世界,却没有泛起一丝涟漪。他想不起来要去复活谁,因为在他的认知里,从未有过那些人。他舍弃了一切,也遗忘了一切。
他只是一个纯粹的、维持新世界运转的大道意志。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瞬,或许是亿万纪元。他那无处不在的意志,缓缓收缩,最终凝聚成一道身影。
那是一个白衣白发的男子,样貌与曾经的剑无尘一般无二,但眼神却空洞、淡漠,不含任何情感,仿佛是世间最精致、最没有灵魂的雕塑。
他一步踏出,身形消失在概念虚空的尽头,不知所踪。
***
蓝星,公元2224年,夏。
龙国,秦岭深处。
“喂,我说老张,你这地图靠不靠谱啊?咱们都走了三天了,腿都快断了,怎么还没到?”一个穿着冲锋衣,皮肤被晒得有些黝黑的年轻男子,气喘吁吁地扶着一棵古松,对走在最前面的同伴抱怨道。
他叫李浩,是个户外运动爱好者。这次是跟着朋友张伟,来寻找一个古籍上记载的“隐世仙人”的居所。
走在最前面的张伟,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文质彬彬,此刻也是满头大汗。他推了推眼镜,拿出手机看了看早已没有信号的屏幕,又对照了一下手中的一张泛黄的牛皮纸地图,笃定地说道:“快了,快了!根据《山海异闻录》的记载,翻过前面那座山头,就能看到‘不老松’,松下有庐,必是那里无疑!”
队伍里还有两个女孩。一个叫林晓晓,活泼好动,此刻却也累得不行,嘟着嘴说:“张伟,你最好说的是真的,不然回去看我怎么收拾你!我新买的登山鞋都快磨平了。”
另一个女孩叫陈静,性格文静,一直默默地跟在后面。她擦了擦额头的汗,轻声说:“大家再坚持一下吧,马上就到了。就算找不到,就当是来了一次深度徒步旅行,这里的风景也很好啊。”
“静静就是善良。”李浩冲她笑了笑,又来了点力气,直起身子,“行,就听静静的,再坚持一把!冲啊!”
四人互相鼓劲,又艰难地跋涉了一个多小时,终于翻过了那座山头。
眼前豁然开朗。
只见山巅之上,云雾缭绕之间,一棵苍劲无比的古松如虬龙般盘踞,其树冠之大,几乎遮蔽了半个山头。而在那古松之下,竟真的有一间古朴雅致的小木屋,屋前青石为阶,屋后竹林成海,宛如一幅绝美的水墨画。
“天呐!真的有!”林晓晓第一个惊呼出声,之前的疲惫一扫而空。
“我就说吧!”张伟得意地扬了扬手中的地图,“古籍诚不欺我!”
四人怀着激动又忐忑的心情,快步走到木屋前。
只见木屋前的青石上,静静地坐着一个白衣白发的男子。他背对着众人,一头雪白的长发如瀑布般垂下,身上的一袭白衣纤尘不染,与周围的苍山古木融为一体,仿佛他从开天辟地之初,就一直坐在那里。
四人对视一眼,连呼吸都放轻了许多,生怕惊扰了这位画中人。
还是胆子最大的李浩,清了清嗓子,小心翼翼地上前几步,恭敬地问道:“请问……您是住在这里的仙人吗?”
白衣男子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依旧静静地坐着,仿佛没有听到他的问话,又或者,世间的一切言语,都已无法进入他的耳中。
“他是不是没听见?”林晓晓小声嘀咕。
张伟扶了扶眼镜,压低声音说:“别乱说话。书上说,高人都有脾气的。我们得有诚意。”
说着,他上前一步,学着古人的样子,躬身作揖道:“晚辈张伟,与三位友人,因仰慕古籍所载,特来拜访前辈。我等并无恶意,只是想……想求证仙缘,不知前辈可否赐教一二?”
白衣男子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山风吹过,拂动他雪白的发丝,也吹动了众人的衣角,带来一阵清凉。
气氛有些尴尬。
“他该不会是个聋子吧?”李浩忍不住又小声吐槽。
“你别胡说!”陈静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然后她鼓起勇气,上前一步,用她最温柔、最真诚的声音说道:“前辈,我们只是普通人,因为一个古老的传说才找到这里。我们走了很远的路,只是想见您一面。如果您不方便说话,点点头或者摇摇头,让我们知道您听见了,好吗?”
这一次,白衣男子似乎有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动静。
他的头,非常非常缓慢地,微微侧过了一点。
四人瞬间屏住了呼吸,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他们终于看到了男子的侧脸。那是一张俊美到无法用言语形容的面容,皮肤如玉,五官如画,却没有任何表情。最让人心悸的,是他的那只眼睛。
那是一只怎样的眼睛啊?
空洞、淡漠、浩瀚、无情。
仿佛其中蕴含着宇宙生灭的至理,又仿佛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是一片永恒的虚无。被那只眼睛瞥了一眼,四人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都被冻结了,脑海中一片空白,什么仙缘,什么传说,所有的念头都在这一刻被彻底清空。
他们感到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渺小与敬畏,就像蝼蚁仰望星空,甚至连仰望的资格都没有。
只是一眼,白衣男子便缓缓地将头转了回去,继续望着前方的云海,再无任何动静。
四人浑身一颤,如梦初醒,背后已被冷汗浸透。
“走……快走……”李浩第一个反应过来,声音都在发颤,拉着张伟就往后退。
张伟也是脸色煞白,连连点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林晓晓和陈静更是吓得不轻,紧紧跟在后面,脚步踉跄。
他们不敢回头,一口气跑出了很远,直到再也看不见那棵古松和木屋,才瘫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那……那是什么……”林晓晓惊魂未定地问。
“不知道……那不是人……”张伟颤抖着说,“那不是仙人……仙人不会有那种眼神……那眼神里,什么都没有……”
“我感觉……我刚才好像死了一次。”李浩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
唯有陈静,回头望了一眼云雾缭绕的山巅,眼中除了恐惧,还有一丝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她轻声喃喃道:
“他……好孤独啊……”
山巅之上,云卷云舒。
白衣男子依旧静坐,亘古不变。
他的存在,无人知晓其来历。他的过往,已被他亲手埋葬。
他只是坐在这里,看着日升月落,看着沧海桑田,看着他亲手创造的这个世界,静静地运转。
无悲,无喜,亦无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