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世上还有一个让慕容琅和慕容琤都十分尊重,并且还在风波城中说话相当有分量的人,那这个人一定是柳道凝。
柳道凝鲜少插手城主府事务,更不主动揽权,也正因如此,她一旦开口,没有人会不听。
谁也想不到接风宴上刚刚经历过一次围杀的杜玉书,会不知死活地跑到风波城主府里去。她潜伏的本事高超,如今不少人手又被调了出去,进来得十分轻易。
柳道凝请杜玉书到她院子里吃过饭,虽然是几年前的事了,但杜玉书还记得路怎么走。她敲门进去的时候,柳道凝还没有安睡。屋子里唯一一个侍从看着门外的杜玉书,一脸惊愕。
柳道凝倒没有意外之色,让侍从不要惊动旁人,招待杜玉书坐下了,茶盘果点俱全,十分周到。
如果之前杜玉书还只是稍有猜测,那么看见柳道凝的反应时,她就已经确定了:慕容琅等着她来。
不是等着她来,然后好瓮中捉鳖,而是等着她来,好让慕容琅自己手里多一分筹码。
以慕容琅谨慎的程度,就算要追捕杜玉书和越斐然,也绝对不会把城主府原有的守卫也调走。她既然这么干了,说明也不反对杜玉书来找柳道凝。
只要杜玉书真的有这个胆量,对她来说,考虑合作不失为一件好事。
柳道凝深居简出,就像是不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也不觉得杜玉书深夜潜伏进来有什么不妥一样,只把杜玉书当作客人,寒暄了一会儿,又说了不少感谢杜玉书治好慕容琅双腿的话。
柳道凝不是什么慈善的妇人,慕容琅和慕容琤都是狠角色,她这个做娘的更是。
“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柳夫人。”杜玉书长出一口气,“你跟你那两个女儿,都不是甘心居于人下的,我们如果联手,未来风波城就是中原第一大城,甚至于现在的领主之位,你们也未尝不可以一图。当然,到时候未必还有领主,我就那么个意思,您理解一下。”
柳道凝当然很理解,她目光沉静地看了杜玉书一会儿,问:“那你想要什么呢?”
这样的场合,通常人会想问这件事对自己有什么好处,抑或是这件事有几分把握能成,但柳道凝在这一刻似乎只关心杜玉书想从中得到什么。
“我想得到的东西,在和谈书里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尽管这次和谈,中原和我教都不是诚心的,也不妨碍我说了真话。”杜玉书定定与之对视,毫无退缩,“我就是想要一个崭新的天下,想要现有格局为之一变,想让中原武林这一潭死水被掀翻打破。至于我自己能得到什么,我并不那么在乎,无论柳夫人相信与否。”
柳道凝看了她一会儿,道:“不,我相信你说的是真话。可你要怎么做到呢?就算我们转而和你站在同一阵线,就算中原的局势真的被你掌握在手中,你又要怎样把死水变成活水,再让它天长地久地活下去呢?如果你是为了自己,这一切都有得可解,你如果是为了天下,那很难,几乎一定是无用功。”
她的发问,跟谢映的发问是很相似的,杜玉书要怎么保证以后不再出现蠹虫?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杜玉书笑了笑,“这个问题,我已经想明白了。如果要保证以后不会有类似的错误发生,才能去拨乱反正,那就是自己给自己捆住了手脚。人生百年,能管的事有限,柳夫人,我做点什么,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
她可以不做大侠。
她可以不取一分利。
但她无法说服自己什么也不做。
变化,不会永远比不变化要好。但一直变化下去,总不会比一成不变更差。
不要说是当今的天下,哪怕是天子未死时的家天下,明君在位也会有昌平盛世的,不是吗?
就如小贩提鱼过集市,打翻了水桶,鱼泼遍地。这些小鱼当然并不重要,小贩也未必会感恩,她更不能保证以后这条街上不再有谋生的人摔倒。
可越斐然说得没错,杜玉书会去捡鱼的。她能做几分是几分,至少今天这个小贩损失少了点。
她操不了普天之下的心,凡人之力也管不了百年以后的事,但她就想做到这几分,谁也不能拦着她。
柳道凝点了点头,“那我明白了。”
杜玉书缓了缓,看向窗外,现在坐在屋内已经看不到月亮了,她要尽快回去。
“我会假死,我需要慕容琅以戮尸示众为由,送我的‘尸体’进浦都,协助我控制领主府,号令中原。”
她这做法十分冒险,想要掩饰过重重盘查,她势必就要服用假死药,没有任何一种假死药能让人保持神智和行动能力,且不要说控制领主府能否成功,哪怕只是慕容琅中途反水,她也几乎是必死无疑。
但这件事,对慕容琅倒没有威胁。她几乎把那一段时间里的主动权都交到了她们手上,莫大的诚意,明显的利益,她们没有道理拒绝。
柳道凝轻松地点了点头,“明天。”
“行。”
杜玉书起身便走,不作丝毫停留。
越斐然和谢映仍在赤面鬼安排的地方等她,杜玉书绕过巡逻的侠士队伍,和她们碰面。谢映一言不发。杜玉书察觉得出来,在她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她们两个商量了些什么,并且显然不是谢映愿意主动提起的话题。
杜玉书关好门窗坐下来,先说自己此行的结果,谢映点头,道:“虽说凶险,但以我对慕容琅的观察,她野心勃勃,中原许给她的功劳是不能满足她的,她既然给你开了这个口子,想必不会反悔,只要她意已决,慕容琤更会毫不犹豫地支持她。险则险矣,但我们的胜算已经有五分了。”
“接下来怎么办?”杜玉书问越斐然。
越斐然脸色平静,“你想不想要大罗生功?”
杜玉书眼也不眨,“不想。”
“嗯,我猜你也是不想。”越斐然笑了起来,她很少露出这种真切的不掺杂讥讽的笑容,一旦有,就很明媚,跟她贯来给人的感觉很不相同。
“那我们就不要了。”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