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晌午,同福客栈大堂里静得出奇。
郭芙蓉正拿着抹布有一下没一下地擦着桌子,吕秀才趴在柜台后头翻账本,手指头在算盘珠子间游移不定。
白展堂翘着二郎腿坐在长凳上,哼着小调,手里转着个空茶杯。
佟湘玉从后院掀帘子进来,眼风一扫,眉头便蹙了起来:咋都蔫儿啦?展堂,你去把门口那旗子重新挂挂,都卷边儿了。
得令嘞!白展堂应声而起,刚走到门口却定住了,哟,这是哪阵风把您给吹来了?
众人齐刷刷朝门口望去,只见个穿着绛紫色缎子长袍的中年男子站在那儿,面皮白净,三缕长须梳理得一丝不苟。
他身后跟着两个小厮,抬着个沉甸甸的樟木箱子。
在下姓周,名文彬。那人拱手作揖,声音温润,听闻贵店有位吕轻侯吕先生,博古通今,特来拜会。
吕秀才从柜台探出头:找、找我?
周文彬微微一笑,示意小厮把箱子放下:吕先生,可否借一步说话?
佟湘玉抢上前来,脸上堆起生意人特有的热络:周先生远道而来,快请坐!小郭,上茶!展堂,别愣着!
众人手忙脚乱地张罗开来。
周文彬却只盯着吕秀才,从怀中取出一本泛黄的书册:吕先生可曾听说过《齐民要术》孤本?
吕秀才顿时两眼放光,一把夺过书册,手指都在发颤:这、这是失传已久的第六卷!您从哪儿得来的?
祖传的。周文彬捋须轻笑,不过今日前来,是想请吕先生帮个忙。听闻先生精通金石之学,我这儿有块古玉,想请先生鉴别真伪。
他打开樟木箱子,取出一只锦盒。
掀开盒盖的刹那,满室生辉。
只见一块巴掌大的白玉佩静静躺在红丝绒上,玉质温润,雕工精湛,刻着繁复的云雷纹。
哎呀妈呀,这得值多少银子啊!白展堂凑过来,眼睛瞪得溜圆。
吕秀才接过玉佩,对着光仔细端详,忽然了一声:这纹样...我好像在哪儿见过。
周文彬身子微微前倾:在哪儿?
等等...吕秀才挠着头,突然转身奔上楼,我去翻翻书!
郭芙蓉端着茶壶过来,狐疑地打量着周文彬:周先生是做啥生意的?
做些古董买卖。周文彬接过茶盏,吹了吹浮沫,郭姑娘有礼了。
佟湘玉悄悄把白展堂拽到一旁:展堂,你看这人靠谱不?
白展堂眯着眼:掌柜的,我瞅着这人脚步虚浮,不像练家子。但那俩抬箱子的,太阳穴鼓着,都是硬茬子。
正说着,吕秀才抱着一堆书咚咚咚跑下楼:找到了!这是前朝宰相府的标识!据说这种玉佩是相府信物,总共就三块!
周文彬抚掌大笑:果然找对人了!实不相瞒,这玉佩乃家传之宝,今日特来请吕先生写个鉴书,也好传承后人。
好说好说!吕秀才兴奋得满脸通红,芙妹,快取我的文房四宝来!
李大嘴从厨房探出头:咋回事啊?闹哄哄的!
莫小贝像阵风似的从门外跑进来:白大哥!街上来了好些陌生人,都在往咱们这儿瞅呢!
周文彬神色不变,从容品茶:想必是同行,都知道我今天要求找吕先生鉴宝。
佟湘玉环顾四周,压低嗓音:展堂,我咋觉得心里头发毛呢?
白展堂悄悄把佟湘玉往后拦了拦:掌柜的,见机行事。
吕秀才伏案疾书,浑身散发着兴奋的光。
他时而拿起玉佩细看,时而翻书对照,全然没注意到周文彬给两个小厮使的眼色。
成了!半晌,吕秀才举起写满字的宣纸,此玉确系前朝相府信物,价值连城!
周文彬接过鉴书,仔细收好,忽然叹了口气:既然是真品,那周某也就直说了。这玉佩...其实是想托贵店代为拍卖的。
佟湘玉耳朵立刻竖起来了:拍卖?
正是。周文彬环视客栈,同福客栈名声在外,由贵店主持拍卖再合适不过。佣金嘛...抽一成如何?
一成?佟湘玉的声音拔高了八度,随即强压住喜悦,故作镇定,这个嘛...得看展堂的意思。
白展堂会意,搓着手笑:周先生,这么贵重的东西,放在咱们这儿...安全吗?
周文彬笑道:江湖上谁不知道白展堂的威名?有您坐镇,谁敢造次?
这话说得白展堂浑身舒坦,不自觉地挺直了腰板。
郭芙蓉拽过吕秀才:侯哥,你真确定那玉佩是真的?
吕秀才抬手按了按眼镜框:纹样、玉质、包浆都对得上!芙妹,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我总觉得哪儿不对劲...郭芙蓉皱眉,这人出现得太巧了。
正当众人议论纷纷时,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娇叱:好你个周文彬!竟敢跑到这儿来行骗!
祝无双大步流星走进来,腰间挎刀微微晃动。
她身后还跟着个衣着朴素的老妇人。
周文彬脸色骤变:你、你认错人了吧?
老妇人颤巍巍指着周文彬:就是他!上月骗走我祖传的翡翠簪子,说是拿去鉴赏,结果再没回来!
满堂哗然。
白展堂一个箭步挡在周文彬身前:好家伙,骗到同福客栈头上来了?
周文彬强作镇定:血口喷人!吕先生方才鉴过,这玉佩可是真品!
祝无双冷笑:真品不假,可真是你的吗?
她转向众人,此人专偷豪门大户的宝贝,拿到真品鉴书后就声称代卖,实则卷款潜逃!已经有好几个客栈着了道儿!
吕秀才吓得一哆嗦:那我刚才写的鉴书...
成了他的骗局凭证!祝无双伸手,周文彬,跟我回衙门吧!
两个小厮突然发难,一左一右扑向祝无双。
白展堂身形一晃,手指连点,两人顿时僵在原地。
周文彬见势不妙,抱起锦盒就要跑,被郭芙蓉一记扫堂腿绊倒。
想跑?郭芙蓉踩住他后背,问过你姑奶奶没有?
佟湘玉拍着胸口:吓死我了!无双啊,你来得太及时了!
祝无双擦擦汗:师兄传信说这人往七侠镇来了,我一路追查,总算赶上了。
老妇人哭着扑向周文彬:我的簪子呢?还我簪子!
周文彬面色铁青,闭口不言。
吕秀才颓然坐倒:我、我差点成了帮凶...
侯哥,这不怪你。郭芙蓉安慰道,谁知道这人面兽心的家伙这么狡猾?
莫小贝蹦跳着:还是无双姐姐厉害!
白展堂得意洋洋:那是,也不看是谁师妹!
祝无双脸一红:师兄!
入夜,众人都睡下了,只有吕秀才还坐在大堂里对灯发呆。
郭芙蓉披着衣服下楼:侯哥,咋还不睡?
吕秀才长叹一声:芙妹,我是不是特别没用?读那么多书,连个骗子都识不破。
胡说!郭芙蓉在他身边坐下,要不是你认出玉佩来历,无双还不好抓他呢!
可是...
别可是了!郭芙蓉打断他,要我说啊,这世上最难辨的不是古董真伪,是人心叵测。你呀,就是太实在了。
二楼传来佟湘玉的声音:大半夜的不睡觉,谈人生呐?
白展堂也探出头:秀才,要我说你就该多出来走走,别整天窝在书堆里。
吕秀才苦笑:你们说得对,我是该长点记性了。
忽然,后院传来一声闷响。
什么声音?郭芙蓉警觉地站起来。
白展堂已经翻身下楼:我去看看!
片刻后,他急匆匆跑回来:不好了!周文彬跑了!
众人顿时乱作一团。
点灯一看,关押周文彬的柴房门锁被撬,两个被点穴的小厮也不见了。
祝无双闻声赶来:怎么可能?我明明检查过绳索!
吕秀才忽然指着柜台:那是什么?
只见柜台上放着一封信,上面压着那块白玉佩。
佟湘玉颤抖着手打开信,念道:今日之事,多有得罪。玉佩暂存贵店,来日必取。周文彬敬上。
这人到底什么来头?李大嘴揉着惺忪睡眼,功夫这么俊?
白展堂面色凝重:能这么快冲开穴道,绝不是普通毛贼。
郭芙蓉急了:那现在怎么办?
吕秀才拿起玉佩,忽然惊叫:这不是原来那块!
什么?众人围拢过来。
你们看,吕秀才指着玉佩边缘,这里原本有道细微的裂纹,现在没了!这块是赝品!
祝无双跺脚:中计了!他故意被抓,好找机会脱身!真玉佩早就被调包了!
莫小贝恍然大悟:所以那些街上的陌生人...
是他的同伙!白展堂一拍大腿,好个声东击西!
佟湘玉一屁股坐在凳子上:额滴神呀!这下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吕秀才紧紧攥着假玉佩,咬牙道:我一定要把真玉佩追回来!
次日清晨,同福客栈气氛凝重。
吕秀才破天荒没碰书本,而是对着假玉佩发呆。
郭芙蓉在一旁欲言又止。
佟湘玉扒拉着算盘珠子:这可咋整啊,万一周文彬反咬一口,说咱们调包了他的传家宝...
白展堂宽慰道:掌柜的别急,我已经托江湖朋友打听这伙人的来路了。
祝无双匆匆进门:师兄,有消息了!周文彬真名叫周天宝,是最近流窜作案的鉴宝帮头目。
李大嘴从厨房端出早饭:先吃饭吧,吃饱了才有力气抓坏人。
莫小贝咬着馒头:要不报官吧?
证据呢?祝无双苦笑,现在假玉佩在咱们手里,真的不知所踪。报官反而说不清。
吕秀才突然站起来:我有办法了!
众人齐刷刷看向他。
既然他们用鉴宝的手段行骗,咱们就用鉴宝的法子抓他们!吕秀才镜片后闪着光,这假玉佩做工精细,绝不是寻常匠人能仿造的。只要找到制作赝品的地方,就能顺藤摸瓜!
郭芙蓉兴奋地搂住他:侯哥,你开窍了!
白展堂挠头:可咱们上哪儿找去?
吕秀才微微一笑:这假玉佩用的是一种罕见的南阳玉料,七侠镇只有石缘斋有售。
祝无双拍手:对啊!我怎么没想到!
佟湘玉终于露出笑容:秀才啊,你总算把书读活了!
一行人兵分两路:白展堂和祝无双去石缘斋打听,吕秀才和郭芙蓉去找那位被骗的老妇人了解细节。
石缘斋掌柜见到玉佩,果然认出来:前几日是有个生人来买过这种玉料,说是要仿古做练习用。我还特意叮嘱他不能拿去行骗。
白展堂忙问:那人长什么样?
留着三缕长须,面皮白净...掌柜的形容让二人对视一眼,果然是周文彬。
另一边,老妇人仔细回想:那日周文彬来我家,带着个年轻后生,左手有六根手指。
线索渐渐清晰。
当晚,众人在客栈汇总信息。
吕秀才在地图上画着:石缘斋掌柜说,周文彬还买了雕刻工具,说明他们就在附近制作赝品。
郭芙蓉补充:六指年轻人很可能是雕刻师傅。
祝无双想起什么:对了!今早巡逻时,发现城西有处荒废的宅子最近有人出入。
白展堂站起身:事不宜迟,今晚就去探个究竟!
佟湘玉担忧地:展堂,小心啊!
放心吧掌柜的!白展堂笑道,有秀才的脑子,有无双的刀,还有我的轻功,保管马到成功!
月黑风高,城西废宅内灯火通明。
周文彬正在训斥那个六指年轻人:废物!连个裂纹都仿不像!
年轻人委屈地:师父,那裂纹是天然形成的,人力难为啊。
难为?周文彬冷笑,知不知道就因为这个破绽,咱们的计划全完了!
暗处的白展堂和祝无双交换眼色,悄悄退了出来。
果然在这儿!白展堂兴奋道,我看见了,真玉佩就在周文彬怀里!
祝无双皱眉:但他们人多,硬抢不是办法。
吕秀才从藏身处钻出来:我有个主意...
片刻后,废宅外响起吕秀才的声音:周先生!我知道你在里面!咱们做笔交易如何?
周文彬一惊,示意手下戒备:吕先生深夜到访,所为何事?
吕秀才举着假玉佩:这块赝品价值不菲,若是流入市场,足以乱真。周先生不想收回吗?
周文彬眯起眼:条件?
用真玉佩来换!吕秀才高声道,另外,请把骗走的财物一并归还!
周文彬哈哈大笑:吕先生,你当我傻吗?
你可以不做这笔交易,吕秀才不慌不忙,但明日整个江湖都会知道鉴宝帮的勾当。你说,那些被骗的苦主会善罢甘休吗?
废宅内沉默片刻。
周文彬终于现身:好!就依吕先生!
两人在宅院中央交换了玉佩。
周文彬突然发难,一把扣住吕秀才手腕:既然来了,就别走了!
就在这时,郭芙蓉从屋顶跃下:放开我侯哥!
几乎同时,白展堂和祝无双从两侧杀出,与周文彬的手下战作一团。
周文彬见势不妙,挟持吕秀才往后撤。
忽然脚下一绊,整个人向前扑去。
原来莫小贝不知何时潜到他身后,撒了一地的黄豆。
吕秀才趁机挣脱,与郭芙蓉并肩而立。
好你个周文彬!吕秀才举着真玉佩,你的罪行已经全部记录在案,祝捕头都听见了!
周文彬面如死灰,被众人团团围住。
祝无双亮出腰牌:周天宝,你涉嫌多起诈骗案,跟我回衙门吧!
数日后,同福客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
老妇人取回了翡翠簪子,千恩万谢地走了。
其他受害者的财物也陆续被追回。
佟湘玉乐得合不拢嘴:秀才啊,这回你可立大功了!
吕秀才不好意思地拢了拢眼镜:都是大家帮忙。
白展堂搂着他肩膀:可以啊秀才,都会用计谋了!
那是!郭芙蓉与有荣焉,我侯哥可是智勇双全!
莫小贝蹦跳着:吕大哥现在可是咱们镇的鉴宝大师了!今天还有人来请教呢!
祝无双笑着进门:师兄,掌柜的,案子结了!周文彬全都招了!
众人欢呼雀跃。
李大嘴端出丰盛的饭菜:今天我请客!庆祝咱们同福客栈又为民除害!
吃饭时,吕秀才若有所思:经过这事,我算是明白了。知识本身没有错,关键看怎么用。
佟湘玉给他夹了块鸡腿:说得对!就像做生意,诚信最重要。
白展堂举杯:来,为秀才的成长干杯!
郭芙蓉悄悄握住吕秀才的手:侯哥,你越来越让我刮目相看了。
吕秀才红着脸,小声道:芙妹,以后我会更靠谱的。
窗外月色正好,同福客栈的灯笼在晚风中轻轻摇曳。
这小小客栈里,每天都在上演着悲欢离合,但只要有这些人在,就永远充满着温暖与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