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寂静无声,只有风卷着沙,扑打在人们皲裂的脸上。
凤婉不再多说,她抱着那个小小的身躯,走到一旁,用双手,开始在滚烫的沙地上挖掘。
铁叔明白了,他默默地走过来,也开始挖。
虞江走了过来。
静玄和无尘走了过来。
孩子的母亲停止了哭泣,爬过来,用指甲抠挖着沙土。
一个,两个,三个……越来越多的人沉默地加入。
没有工具,就用双手。
沙地松软,却依旧磨破了指甲,渗出了鲜血。
没有人说话。
只有沙沙的挖掘声,和着风沙声,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祭奠。
一个小小的沙坑挖好了。
凤婉将包裹好的孩子轻轻放入,如同放入一个沉重的希望。
黄沙缓缓覆盖。
一座新的、小小的坟茔,出现在苍茫的沙海之中,与桑婆的坟遥遥相望。
凤婉站起身,看着眼前这群疲惫不堪、满身尘沙的人们。
她指向远方,那片沙丘起伏、与天相接的地方。
“走,水没了,就喝最后一口!力气没了,就爬!只要还有一个人活着,就得把路走下去!走到那片青山绿水间!”
没有人质疑,也没有人附和,只是闷着头继续往前走着。
人们默默地背着行囊,扶着虚弱的同伴,队伍缓慢的蠕动着。
虞江走到凤婉身边,递过仅剩的半囊水。
凤婉接过,只抿了一小口,湿润了一下干裂的嘴唇,便还给了他。
两人目光短暂交汇,什么都没有说,又仿佛说了一切。
然后,她迈开脚步,走到了队伍的最前方。
那个小小的坟茔在他们身后,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滚滚的黄沙与热浪之中。
先前闹事的那个男子,不断穿梭于人群之间,于几个青壮年不时的窃窃私语几句。
他们的动作很隐蔽。
铁叔最先察觉到气氛不对。
他拖着疲惫的身子,有意无意地靠近凤婉,浑浊的眼睛警惕地扫过那几个交头接耳的身影,哑声道:“公主,阿鲁那几个小子,怕是要生事。”
凤婉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她早已注意到那个名叫阿鲁的干瘦男子异常活跃,像沙鼠一样在萎靡的人群中钻来钻去。
“水囊空了,人心里的恐惧也满了。铁叔,您相信我吗?”
铁叔的嘴唇干裂出血口子,声音嘶哑道:“我这条老命,还有全族人的指望,都押在公主身上了!况且母亲那么相信公主,我自然也是信的!”
凤婉轻轻“嗯”了一声,没再说话,目光投向远处起伏的沙丘,那里除了灼热扭曲的空气,什么也没有。
当夜,队伍在一片相对背风的沙谷中歇脚。
篝火比往日更微弱,映着一张张绝望麻木的脸。
阿鲁和另外三个青壮年交换了一个眼神,突然站了起来,他踢散了脚边的一小堆篝火,火星四溅。
“不能再这么走了!”
阿鲁的声音尖利,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她说有水,有家园,在哪儿?全是骗人的!她就是想把我们所有人都耗死在这沙漠里!”
人群一阵骚动。
小七的手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眼神锐利的盯着他。
凤婉却抬手,止住了她的动作。
她平静地看着阿鲁,甚至都没有起身:“所以,你想怎样?”
阿鲁被她这过于平静的态度噎了一下,随即更加激动,挥舞着手臂:“我们回去!回峡谷去!就算被埋了,挖也能挖出一条生路!总比死在这看不见头的沙漠里强!”
“对!回去!”
“横竖都是赌,我们赌活着回去!”
他身边的几个同伙也跟着鼓噪起来。
“好啊!”
凤婉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嘈杂,“你们可以回去,回那个暗无天日,靠着渗水苟活,等着被黄沙彻底吞没的‘家’!”
她缓缓站起身,目光扫过那些被鼓动起来,眼神闪烁的人们,“阿鲁,你心里清楚,退路早已断绝。
你煽动大家回去,是真的想带大家找生路,还是想……”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道:“……趁机抢了他们剩下的水,自己活命?”
阿鲁脸色猛地一变,像是被说中了最隐秘的心思,厉声道:“你胡说!”
他身旁一个高个青年眼神一狠,突然从背后抽出一根削尖的木棍,吼道:“跟她废话什么!抢了水,我们走!”
混乱瞬间爆发!
高个青年和另外两人猛地朝堆放所剩无几水囊的地方冲去。
有几个临时卫兵互相对视了几眼,拿起手里的棍棒,也加入了抢水的行列。
顿时,整个营地都乱了起来。
一直沉默的虞江动了。
“铿啷”一声,利刃出鞘。
但还未等他有所动作,小七的剑也瞬间出鞘,并且一个残影出现在众人眼前。
下一秒,冰冷的剑锋已经抵住了阿鲁的的咽喉上。
“再动,死!”
小七的声音不高,但那冰冷的杀气,瞬间冻结了阿鲁全身的血液。
那几个跟着鼓噪的卫兵僵在原地,不敢再动。
阿鲁见势不妙,眼中凶光一闪,竟从腰间拔出一把骨制短匕,不是冲小七,而是直扑向站在原地最易得手的凤婉!
“公主小心!”
铁叔惊呼,老迈的身体想扑过去阻拦,却由于腿脚不利索,扑通一声,摔倒在了地上。
凤婉看着阿鲁刺来的骨匕,瞳孔微缩,身体却稳如磐石。
“哼!找死!”
就在匕尖离凤婉还有一尺之距时,阿鲁的动作突然定在了原地。
他不可置信的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处,然后一脸惊恐的扔掉了手上的骨匕。
双手紧紧握住透出他身体半尺长的剑尖,慢慢转头看向身后。
小七没等他的身体全部转过来,已经长剑入鞘,然后将冰冷的视线看向了其它几个人。
阿鲁的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鲜血自他前胸后背同时涌出,在沙地上洇开两朵刺目的暗红。
他圆睁着双眼,直挺挺地向前扑倒,扬起一小片沙尘。
那柄染血的剑已悄然归鞘,小七的身影如同从未移动过,只余下一双冷冽的眼扫过全场。
“还有谁想试试?”
那几个跟着鼓噪的青壮年脸色煞白,手里的棍棒“哐当”掉在地上。
死寂。
凤婉的目光掠过阿鲁尚在抽搐的尸体,看向那些惊恐不安的面孔,最后落在那几个抢水者身上。
“把水囊放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