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烛火依旧跳跃,映着满室的静谧。
盛元帝走进内室,一股淡淡的、混合着干燥花香与书卷的清香扑面而来,那是她身上独有的气息,熟悉得让他心头一暖。
室内静极了,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虫鸣,显得格外安宁。
他心头骤然一软,恍惚觉得自己是在梦中。
不然怎么会如此轻易地靠近她?怎么会与她离得这样近?
这是一场太过美好、太过不真实的梦。
他一向是个极有自制力的人。
自小便是前朝宗室的“穷亲戚”,那些所谓的血脉荣光从未给过他半分庇护,只让他尝尽了世态炎凉与人情冷暖。
旁人只道他多智近妖、老谋深算,却不知这份城府是在无数次被轻视、被迫害、被利用中一点点打磨出来的。
为了蛰伏待机,他可以数年如一日地收敛锋芒,哪怕被人踩在脚下也不动声色;为了达成目标,他可以运筹帷幄,不惜一切代价,甚至牺牲自己的喜好与欲望。
可也正因为如此,他的身边没有可以真正信任的人,没有可以倾诉心事的对象,无人能真正理解他内心的抱负与孤独。
那份灵魂深处的孤寂,如影随形,从未消散。
直到她的降临在他的身边。
她是他亲手养大的孩子,从襁褓中那个小小的婴孩,到牙牙学语、蹒跚学步的稚童,再到后来跟着他学文习武、渐渐长大的少女,她的眉眼间渐渐有了他的影子,却又比他多了几分纯粹与温暖。
他教她读书识字,教她文韬武略,教她如何在这复杂的世上立足,如何在权力的漩涡中保全自身。
她聪明、纯净,像一束光,照亮了他灰暗孤寂的世界,填补了他内心深处的所有空洞和空缺。
他曾想过,要将这天下最好的一切都给她,给她无上的荣宠,给她安稳的一生。
他甚至一度想过,若她有野心,他便助她登上那至高无上的宝座。
他曾以为,这份感情只是父亲对女儿的疼爱与期许,直到她及笄礼那日,看着她身着华服,一步步向自己走来,眼底的光芒耀眼得让他心悸,他才惊觉,那份感情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悄然变质,成了他无法控制的执念与欲望。
他恐慌过,愤怒过,厌恶过自己的心思——那是他一手养大的孩子,他怎么能有这样违背伦理的想法?
他是何等骄傲、何等自我的人,从未有过任何事情能让他如此失控,如此狼狈。
为了“解决”这份感情,他开始刻意疏远她,对她忽冷忽热,甚至刻意避开与她单独相处的机会,以为只要保持距离,这份不该有的爱意便会慢慢消散。
可他错了。
越是不见,越是思念;越是压抑,那份感情便越是汹涌,如决堤的洪水,将他的理智淹没。
他忍耐了太久,蛰伏了太久,这辈子,他为了天下,为了皇权,已经放弃了太多,也隐忍了太多,唯独对她,他再也无法忍受不见的煎熬。
所以,他才会在这样的深夜,不顾一切地来到她的宫殿,做出这样不符合帝王身份的荒唐举动。
站在原地,闻着空气中弥漫着的、属于她的清雅香气,盛元帝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连日来的焦躁、压抑、痛苦,仿佛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只剩下满心的安宁与暖意。
他轻轻迈步,走到案前,目光落在她写的奏疏上,看着那些熟悉的字迹,字里行间,尽是她对民生的关切,对大业的热忱,心头又是一暖。
然后,他缓缓走近内室,隔着一层薄薄的罗帐,借着琉璃灯的微光,隐约能看到她恬静的睡颜。
她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轻垂着,覆盖住眼底的倦意,嘴角似乎还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想来是做了个甜美的梦。
他清楚地意识到,他不能没有她,绝对不能。
这份感情,不是他想消除就能消除的,它早已深入骨髓,融入血脉,成为了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无法戒掉,也不愿戒掉。
先前那些想要消除、想要压抑这份“爱”的念头,在这一刻彻底烟消云散。
他终于愿意承认,愿意接受自己的心意。
心头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前所未有的轻松。
是啊,他是富有天下的天子,是执掌生杀大权的帝王,为什么要让自己像个苦行僧一样,明明咫尺之间,却要忍受无尽的相思之苦?
就算这份感情不合伦理,就算会引来天下人的诟病与非议,又如何?
他不在乎。
他有的是手段,有的是权势,可以堵住悠悠众口,甚至可以轻轻松松地为她换一个身份,让她名正言顺地留在自己身边。
可就在这狂喜与轻松之中,一个念头猛地窜进他的脑海——她愿意吗?
他可以不顾世俗眼光,不怕后世的唾骂,可以用尽一切手段排除障碍,可他最怕的,是她无法接受这份突如其来的、违背伦理的感情,是她会因此厌恶他、害怕他、抛弃他。
一想到那种可能,他的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无法呼吸。
他绝不能失去她,哪怕只是想一想,都让他难以承受。
他就这样隔着罗帐,静静地看着她,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骨子里。
烛火渐渐微弱,月光愈发清亮,映照着房间里的一切,也映照着他眼中那份复杂而浓烈的情感安。
在她身上,他体会到了从未有过的甜蜜,那种只要看着她便觉得满心欢喜的滋味;可同时,也承受着极致的痛苦,那种害怕失去、患得患失的煎熬。
但是至少此时此刻,他是幸福的。
能这样近距离地看着她,感受着她的气息,知道她就在身边,安然无恙,这便足够了。
他就这样站了很久,很久,直到琉璃灯的烛火快要燃尽,才轻轻转身,依旧是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房间,仿佛从未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