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这天，合作社发了高温补贴。李青攥着崭新的二十块钱，在小卖部买了一块香胰子。淡黄色的皂体用纸盒包着，闻起来有一股桂花香。
\"奢侈。\"王轱辘蹲在井台边磨镰刀，瞥见李青宝贝似的捧着那块香胰子，\"够买三斤盐了。\"
李青把胰子藏在身后：\"晚上洗澡用。\"
王轱辘的镰刀在磨石上打了个滑。自打李青说要\"谈恋爱\"，两人虽同睡一铺炕，却再没越过界。有时半夜醒来，他看见李青蜷在炕那头，月光照着她裸露的脚踝，白得晃眼。
日头西斜时，李青在灶房烧了三大锅热水。王轱辘从地里回来，看见她正往大木盆里兑水，热气蒸得她脸颊绯红。
\"你先洗。\"李青甩给他一条新毛巾，\"胰子省着点用。\"
王轱辘杵在原地没动。往常他们洗澡都是各洗各的，一个在灶房，一个在院里。李青见他发愣，伸手推他：\"发什么呆？水要凉了。\"
灶房门\"吱呀\"一声关上，王轱辘解扣子的手有点抖。脱到只剩裤衩时，他听见门外李青的脚步声，下意识抓过毛巾挡在身前。
\"忘拿换洗衣裳了。\"李青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你......你洗你的。\"
王轱辘舀起一瓢水浇在身上，水流顺着胸膛往下淌。香胰子搓出的泡沫带着桂花香，熏得他头晕。洗到一半，门缝里塞进来件干净衫子，李青的手指在门板上叩了两下：\"给你放这儿了。\"
水汽氤氲中，王轱辘看见那手指在门缝处停了停，指甲盖泛着淡淡的粉。他突然想起去年收麦时，李青的指甲缝里嵌着麦芒，他一根根帮她挑出来的情景。
轮到李青洗澡时，王轱辘蹲在院里劈柴。斧头砸在木桩上的闷响盖不住灶房里的水声。他劈着劈着，斧刃偏了方向，差点砍到自己的脚。
\"轱辘哥！\"李大勇的声音从篱笆外传来，\"合作社的账本......\"
王轱辘一个箭步冲过去，堵在篱笆门前：\"明天再说。\"
李大勇踮脚往院里张望，看见灶房亮着灯，窗户上映出一个模糊的人影。他了然地\"哦\"了声，压低声音：\"那我明儿一早来。\"
送走李大勇，王轱辘发现劈好的柴已经堆成了小山。灶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发梢的水在前襟洇出深色的两点。
\"香皂用了半块。\"她甩了甩头发，\"真香。\"
王轱辘的喉结滚了滚。月光下，李青的脖颈泛着水光，锁骨凹陷处积着未擦干的水珠。他突然弯腰抱起剩下的柴火，一股脑塞进灶膛：\"我去冲个凉。\"
井水浇在头上激得他一哆嗦。王轱辘打着冷战，却觉得浑身燥热。洗到一半，他听见脚步声靠近，李青的声音从老梨树后传来：\"给你香皂。\"
王轱辘慌忙抓过裤子套上，湿漉漉的脚在泥地上踩出了脚印。李青站在树影里，月光照着她半边脸，另外半边隐在黑暗中。
\"用......用过了。\"王轱辘结结巴巴地说。
李青走近两步，把胰子放在井台上。王轱辘闻到她身上飘来的桂花香，混着井水的凉气，让他想起冬天里煮开的黄酒。
\"明天去县里。\"李青突然说，\"照相。\"
王轱辘愣了下：\"照啥相？\"
\"谈恋爱不是要照相吗？\"李青的脚尖蹭着地上的碎柴，\"小林那本杂志上说的。\"
王轱辘想起那本被翻烂的《青年生活》，里面确实有城里情侣在照相馆摆姿势的图片。他抹了把脸上的水珠：\"成。\"
回屋后，李青翻箱倒柜找衣裳。王轱辘坐在炕沿上擦头发，看着她把为数不多的几件衣服试了个遍，最后选了一件浅蓝色的的确良衬衫。
\"这件显白。\"她在镜子前转了个圈，\"你穿那件藏青的。\"
王轱辘\"嗯\"了声，目光落在她露在衬衫下摆外的一截腰肢上。那里有道疤，是去年收麦时被镰刀划的，当时流了不少血。
李青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突然掀起衣摆：\"丑吗？\"
疤痕在月光下泛着淡粉色，像片细长的柳叶。王轱辘伸手碰了碰，指尖传来的温度让他想起灶膛里未熄的余烬。
\"不丑。\"他说，\"像个月牙。\"
李青放下衣摆，突然凑近闻了闻他：\"你也香了。\"
王轱辘僵在原地。李青的发梢扫过他下巴，湿漉漉的带着桂花香。他想起那块用了半块的香皂，此刻正躺在窗台上，被月光照得莹白。
\"睡吧。\"李青爬上了炕，拍了拍身边的空位，\"明天要赶早开车。\"
王轱辘吹灭了油灯，在炕那头躺下。月光从窗棂间漏进来，在地上画出一道道银线。他数着李青的呼吸声，数到第一百下时，听见她翻了个身。
\"城里人谈恋爱，\"李青的声音在黑暗中格外清晰，\"是不是都睡一个被窝？\"
王轱辘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想起去年冬天，李青怕冷钻进他被窝，两人像两把勺子似的贴在一起。后来天暖了，她又搬回了炕那头。
\"大概吧。\"他哑着嗓子说。
李青又翻了个身，这次离他近了些。王轱辘能闻到她身上飘来的桂花香，混着被太阳晒过的棉花味。他悄悄往那边挪了挪，手背碰到了李青的指尖。
\"那咱们也试试。\"李青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就试试。\"
王轱辘的手心出了汗。他慢慢翻转手掌，将李青的指尖包裹其中。窗外，夜风吹过梨树，叶子沙沙作响，像是无数个夜晚他们错过的悄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