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秀月双手握紧成拳,抵在膝盖两侧,死死地咬紧牙关,眼泪凝结成豆大的珠串,噼里啪啦地砸到地上。
秦瑞轩等得不耐烦起来,皱眉说道:“怎么,做不了决定?”
“那朕替你做决定,立刻收拾行李出宫,让太后娘娘择日为你赐下一门好亲事,作为主动退出选秀的补偿……”
他的话还没说完,郑秀月猛地抬起头来,失声尖叫道:“我不出宫!”
太监们站在一旁,抓人也不是,不抓人也不是,只能尴尬地互相对视,准备听一听这位向来跋扈的郑家小姐到底想怎么样。
“我、不、出、宫!这么多秀女,凭什么只有我被迫退出选秀?”
郑秀月恨得脑袋里嗡嗡作响,整个人都恍惚起来,嘴巴却不受控制地继续说道:“表哥,我是你的亲表妹啊!”
她不顾苏青青还在皇帝的怀里,凄声诉苦道:“表哥,难道你忘记了?从小我们就在一起玩耍,太皇太后娘娘亲口说过的,要让我嫁与你为妻。”
“可是如今,你却为了这个宫婢出身的女人对我大呼小叫,丝毫不顾及亲缘关系,你让我的心里怎么想?你让太皇太后娘娘怎么想?!”
郑秀月哭起来的样子,反而比平日里那副张扬高调的样子,看起来要顺眼可怜多了。
然而秦瑞轩不吃她这一套。
他垂眼看向地上的女子,缓缓说道:“第一,你身为世家小姐,在朕的面前必须自称‘臣女’,任何时候都不得有例外。”
“第二,贵妃虽然是宫女出身,但她有勇有谋,曾在夺嫡之争中力挽狂澜,协助朕一同重伤了先太子,这才换来了如今的大昌盛世。”
“难不成你以为,”秦瑞轩冷笑道:“你郑家祖上又是个什么高贵的出身?”
“如果朕没记错的话,你太祖父原本也只是草芥平民,后来有幸通过科举进了官场,又不断与世族联姻,将女儿嫁入宫中为妃,现在的郑家才敢在京城以皇亲国戚自居。”
陛下的话如同一道道利刃,角度刁钻地扎进了郑秀月的心中,刺得她痛不欲生:“不……我、臣女不是这个意思……”
秦瑞轩并没有理会她的垂死挣扎,毫不客气地打断了郑秀月的辩驳:“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太皇太后娘娘已经许久不过问京中事宜,你企图用皇祖母的话来胁迫朕?没用。”
“你说太皇太后为你我二人指婚,一直以来将她的话奉为圭臬;那你怎么不说瑜贵妃当初也是太皇太后身边的人,而她远比你要更得皇祖母的疼爱?”
“你口口声声说想要入宫为妃,却从来不恪守自己的行为举止,对于内务调度和礼仪往来一窍不通,这就是你想要嫁给朕的决心?”
他冷冰冰地吐出几个字:“这样的感情,真是一文不值。”
这话实在是太伤人了,只见郑秀月浑身猛然一抖,指甲在手心里扣出深深的血痕,却也不及她心中半分痛楚。
她一直以来都对这位表哥有着非比寻常的情愫。
不仅是因为他生得朗目疏眉,远比其他世家公子哥要成熟稳重,还因为他是先帝看重的皇位继承人,前途无量。
结果不知道先帝怎么想的,居然钦定了五皇子为储君。
郑家便想着赶紧将郑秀月嫁出去,以免到时候新帝上位,所有与三皇子有关系的世族都得受到牵连。
然而郑秀月始终不同意。
她坚持认为,表哥能力出众,是承载了京城众多名门世家厚望的人,是天生的统治者,绝不可能会输给一个连母妃都没有的孤儿。
后来等到秦瑞轩成功登上皇位,郑秀月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顶着巨大的家族压力,终于苦尽甘来,能够入宫成为表哥的妃子了。
可是事到如今,秦瑞轩看待自己的目光却像是看一个陌生人,不,甚至还不如陌生人,他的目光里带着浓重的厌恶和恼火。
全是由于她差点打了他心爱的瑜贵妃。
想到这里,郑秀月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陛下。”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自己的声音低声下气地说道:“臣女还是想留在宫里,甘愿受罚。”
此话一出,秦瑞轩反而有些惊讶了。
他反问道:“你确定?军中将士受罚也只能挨上二十棍棒,你一口气挨十棍,身体会承受不住的。”
“臣女确定。”
不就是当众挨打吗?
自从她和瑜贵妃见上面以后,哪一回没有挨打过?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郑秀月还有个嫡亲的弟弟,准备参加年末科举考试,夫子们都很看好他,声称郑小公子必能一举高中。
若是弟弟能够当上朝廷命官,再加上郑家强大的背景,她还怕不能打败一个宫女出身的瑜贵妃?
哼,瑜贵妃的亲兄长虽是正五品奉车都尉没错,可是这点小小芝麻官,在皇亲国戚的身份面前根本就不够看。
今日之耻,来日必当加倍奉还!
听了她的话以后,秦瑞轩的脸色很是难看,但郑秀月依旧固执地跪在地上,像是下定决心一般,宁愿当众受刑,也不肯回家相亲。
被夹在两人中间的苏青青:……
实不相瞒,她现在很尴尬。
说话就说话,皇帝为什么不把她放下来?一直抱着不累吗?
他的臂力有这么好吗?
过了好一会儿,秦瑞轩才冷声道:“那就如你所愿。”
闻言,太监们立刻上前,将郑秀月架了起来,往宫苑的方向拖去。
而郑秀月本人却始终低垂着脑袋,一声不吭,任由别人将她拖拽着离开了御花园。
经过这个插曲,秦瑞轩也没有心情赏花了,他得回养心殿处理政务,同时将花丞相召进宫来,和他商讨郑家的事情。
他到底是自幼习武的人,抱着苏青青这么大个活人都能做到面不红气不喘,直接回到了明光宫,把人安顿下来。
苏青青算了一下时间,差不多也该给荣思喂奶了,于是也没有多挽留,目送陛下往养心殿那边走去。
帝妃二人各自忙于自己的事情,不再纠结于有关省亲的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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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几日,很快就迎来了殿选。
皇帝和太后分坐主位两侧,让太监宣读名册,将秀女依次带进来。
皇后病重无法起身,原本是要让瑜贵妃代替她出席的。
但是贵妃得了恩典,回家省亲去了。
而等到新人进宫以后,又有许多事情要处理,所以只能让贵妃尽早省亲,至于殿选一事,有皇帝和太后到场便可。
虽然郑秀月挨了十棍,但秦瑞轩并没有让太监们下死手,她的伤很轻,养几天就好得差不多了。
然而受罚这件事情,就是亲者痛、仇者快。
即使没有伤筋动骨,沐浴的时候脱掉衣服,嬷嬷看着她后腰处一片青紫,就忍不住掉下眼泪来,觉得皇帝下手太狠,丝毫不留情面。
其他秀女们也三五成群,偷偷在背后看郑秀月的笑话。
现在全宫上下都知道她是因为在御花园冲撞了皇帝,这才当众受罚,秀女们表面上依旧对这位表妹小姐毕恭毕敬,实则转过身的时候,差点把牙都给笑掉。
看吧,叫她平日里这么张扬!
不是说皇帝是她的亲表哥吗?不是成天都嚷嚷着要去养心殿给陛下请安吗?
这下好了,挨了十棍子的责罚,面子里子全都丢尽了!看她以后还怎么拿乔!
只不过郑家毕竟与宫中有关系,郑秀月还是站在了第一排的正中间,接受皇帝和太后的审视。
太后稍微侧了点身子,靠近秦瑞轩的耳边,轻声问道:“哀家听说,你前几天责罚了郑小姐?”
秦瑞轩也垂下眼睛,低声回道:“是。她坚持要留在宫中,儿臣身为天子,金口玉言不得反悔,只能按照宫规命人杖责十下。”
“你这样难免会伤了郑家的心。”
听了这话,秦瑞轩不由得看向下方的郑秀月。
只见她面色灰败,穿了件颜色单调的衣裙,连胭脂都没有擦,但头上却还戴着满满当当的首饰,想来是嬷嬷为她精心打扮的。
他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道:“那依照母后的意思,您想如何补偿她?”
太后显然是有所准备,立刻回道:“赐她一个嫔位,怎么样?”
秦瑞轩说道:“嫔位比贵人位要高。后宫里已经有了一个白贵人,郑秀月无才无德,儿臣认为此举不妥。”
白慧是太后当时亲自挑选出来的母族庶女,论亲缘辈分,自然是白家更得帝心。
闻言,太后犹豫了一下,才松口道:“那就……那就赏一个常在位分吧。”
常在比贵人要低一阶,倒也不算太过辱没了郑家小姐的身份。
只不过郑秀月的身份又比其他的秀女要高,所以其他入选者的位分只能再次往下压,封为答应或者才人。
秦瑞轩本就无心选妃,他虽然面对着台下一众秀女,脑海里却在盘算着大漠使者来访的事情。
等到太后将出身显赫的几个秀女都钦定以后,才问道:“皇帝,你想选谁?”
听了这话,秦瑞轩回过神来,随口道:“不选了,母后做事向来稳妥,儿臣相信您的眼光。就这样吧。”
那几个选中的秀女立刻朝主位上投来了含羞带怯的目光。
少选一个人,就意味着少一个竞争对手。
看来陛下并非顺亲王那样急色好利的人,生得又十分俊朗,以后在宫里的日子可有得盼头了。
秦瑞轩站起身来,迎着她们期盼的眼神,淡然开口道:“给你们三日的时间,回家与父母亲人告别。”
“宫里可比不得自家的府邸,规矩繁多、等级制度严密,凡是违反宫规者,一律严惩,不得有误。”
此话一出,秀女们原本兴奋雀跃的情绪逐渐冷却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不安和忐忑。
她们显然是想起了郑秀月受罚的先例,如此惨重的教训在前,谁还敢仗着身份肆意妄为?
于是几人纷纷恭敬行礼道:“臣女谨遵陛下教诲。”
秦瑞轩微微一点头,接着说道:“入宫的时候记得带好自己的行李,以及随身家仆的卖身契,交给内务府统一看管。”
“若是发现形迹可疑之人,却也无法提供身份证明,禁军有权利当场斩杀,以儆效尤。”
他想了想,“就这些吧。朕这段日子忙于政务,如果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就去内务府找总管嬷嬷,让她给你们安排。”
说完,秦瑞轩转过身子,对着太后一拱手,温声道:“儿臣有要事在身,先走一步,还请母后替儿臣主持大局。”
太后点头道:“去吧。”
目送皇帝离开以后,她见到下面的小秀女们已经被吓成了一个个炸毛的鹌鹑,便笑着安抚道:“陛下就是这么个人,看着很严厉,实际上性格很好相处。”
“你们也要多加努力,入宫以后要尽心尽力伺候陛下,为皇家开枝散叶。”
说完,她也有些累了,示意大宫女去收尾,将入选秀女的名单记录在册,落选秀女分发赏赐,然后安排大家有序离开皇宫。
另一边,苏府。
宫中早就递了信出来,说瑜贵妃娘娘要回家省亲。
听见这个消息,苏母高兴得像个孩子,早在几天前就开始忙前忙后地收拾家务,生怕哪里准备得不周到,怠慢了贵妃女儿。
苏禹看在眼里,无奈笑道:“娘,这些事情交给下人去做就好,你这么勤快,小心腰伤复发。”
苏母正举着一个鸡毛掸子,用力扫着花瓶上不存在的灰尘。
听了这话,她毫不客气地回道:“小兔崽子,你现在还真是当大官了,跟你老娘说话都颐指气使的。”
“我本来就是一介草民,一天不干活身上就难受,还腰伤复发?要我说,成天躺在床上当夫人才会腰酸背痛呢!”
说到这里,苏母突然想到了什么,突然回过身子,手里的鸡毛掸子差点抽到苏禹的脸上,惊得他顿时往后退了好几步:“娘!”
“您要谋杀亲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