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好仃点开手机相册,老陈发来的视频已经开始缓冲。他靠在测试间门口的墙边,拇指反复拖动进度条。画面里灯光从左侧打来,照在样品玻璃上,边缘泛出一圈亮边,像被谁用笔描过一道。
“不对。”他按下暂停,拨通电话,“养老院下午三点的阳光是斜的,咱们得按那个角度打光。”
老陈在那头“哎”了一声,“我按的是值班室常用的顶灯模式,想着均匀些。”
“均匀不等于真实。”刘好仃走进测试间,手指轻敲玻璃表面,“老人坐在窗边,光是从外头斜进来,不是从头顶压下来。咱们这儿要是调成平光,客户回去一对比,感觉就变了。”
“明白了,我马上重调。”
挂了电话,刘好仃没走。他掏出随身带的小本子,在“接待流程”下面画了三条横线:灯光方向、讲解节点、反馈提问。每一条都空着具体内容。
十分钟后,王姐抱着平板推门进来,发梢还带着点夜露的湿气。“刚录完最后一段话术音频,顺路过来看看。”
“来得正好。”刘好仃把本子递过去,“三个事得定下来:第一,质检备注不能再写‘不影响使用’这种话,听起来像在遮掩;第二,灯光参数必须固定,不能今天这样,明天那样;第三,客户来了往哪儿站、先看哪块板、怎么问问题,都得有路线。”
王姐翻了两页,点头:“第一条我早想改了。上次有个客户听完‘不影响实际使用’,反而追问是不是有隐患。咱们不如直接说‘经过实测,老人长时间注视无不适反馈’,听着踏实。”
“行,就这么说。”刘好仃拿起笔,在第一条后面写下这句话,“但要缩成一句卡片提示,放接待桌上,谁都能一眼看到。”
两人正说着,老陈提着工具箱进来,顺手关掉主灯。测试间瞬间暗下来,只剩角落一盏小夜灯泛着微黄。
“开始了啊?”刘好仃往后退了两步,站在原先客户常站的位置。
老陈按下遥控器,一束光从左前方斜射进来,照在样品玻璃上。透过去的光线柔和,边缘没有刺眼的亮边,像是午后晒进屋里的太阳。
“这个角度,是三点钟的日照模拟。”老陈说,“亮度也调到了养老院活动区平均值。我还加了个渐变程序,十分钟内从强到弱,模仿云层变化。”
王姐抬头看了眼天花板,“这回不是靠人记,是系统自动运行?”
“对,设好了密码,只有我能改。每次启动都留记录。”
刘好仃盯着玻璃看了半分钟,轻轻点头。“可以。但这光不能一直开着,客户一进来就看见,反而失真。建议等他们坐下聊两句,再悄悄打开,让他们自己发现‘咦,这屋里怎么不晃眼’。”
“妙。”王姐笑出声,“不知不觉就把优点种进脑子里了。”
“那就定下来。”刘好仃在本子上划出第二条,“灯光启动时机——介绍完产品基础信息后,自然过渡到体验环节时开启。”
三人围着一张折叠桌坐下,王姐打开平板,新建文档,标题写着“客户接待动线优化(V3)”。
“从进门开始捋。”她说,“签到、落座、喝水,然后我们聊什么?”
“别一上来就说参数。”刘好仃摆手,“先问他们最近有没有遇到玻璃反光闹心的事。有老人流泪的,有护工抱怨擦窗麻烦的,都是切入点。”
“接着带他们看对比图?”老陈问。
“不急。”刘好仃摇头,“先让他们坐十分钟,啥也不讲。等他们自己注意到‘这屋子看着舒服’,再顺势说‘您觉得是哪里不一样?’——把答案引出来,比我们塞给他们强。”
王姐快速录入:“动线节点三:沉默体验期。时长:8-10分钟。目的:激发自主感知。”
“反馈收集呢?”老陈掏出一个小本子,“我准备了个表,问题太正式怕人家不愿填。”
“不用表。”刘好仃说,“等他们要走的时候,你随口问一句:‘如果现在回去开会,您打算怎么说这块玻璃?’——这话不硬,但能听出真实想法。”
王姐眼睛一亮,“这句好,我加上去。”
文档一页页往下翻,接待流程被拆成七个步骤,每个步骤标注责任人和备用方案。王姐设了共享链接,发到项目群,附言:“明早九点前请确认,有调整随时提。”
老陈合上工具箱,“传感器我也重新核对了,五套备用,编号登记好了,放在展示柜底层。”
“饮水机呢?”刘好仃忽然问。
“只放一杯水。”王姐答,“一次性纸杯,不配茶包,不放糖。”
“对。”刘好仃点头,“咱们不是搞招待,是做验证。越简单,越让人信。”
时间滑向凌晨一点。厂区安静下来,连叉车都停了。测试间外走廊的感应灯每隔三分钟闪一下,像是在呼吸。
刘好仃站起身,走到窗边,伸手摸了摸玻璃接缝处。平整,无毛刺。标签贴得齐整,编号清晰可辨。
他掏出手机,给王姐发消息:“话术卡片打印五份,明早八点前放接待桌右上角。”
又给老陈发了一条:“设备状态晨检报告,七点前发我邮箱。”
两人几乎秒回:“收到。”
刘好仃没关灯,而是把主灯调到最低档,只留一层薄光浮在地面。他在观察椅上坐下,闭眼,耳朵听着空调低频的送风声。
不知过了多久,王姐轻轻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沓材料。“最后核对了一遍,签到表、反馈引导卡、应急联系人名单都在这儿。我放桌上了。”
刘好仃睁眼,点头。
她顿了顿,“其实……刚才我路过质检台,看到李工还在改备注。他说,要把所有‘主观判断’类描述全换成实测数据引用。”
“该改。”刘好仃说,“以前咱们怕说得太满,留余地;现在得怕说得不清,让人猜疑。”
王姐笑了笑,“我发现,这两天大家做事的样子都变了。不是为了应付检查,是真想把这事做成。”
“因为知道有人在等。”刘好仃站起身,走到展示区,手指划过玻璃边缘,“那些老人,可能一辈子没在意过窗户,但现在,他们终于能坐着晒会儿太阳,不眯眼,不流泪。咱们这点较真,值得。”
王姐没说话,默默把饮水机水位再检查了一遍,确认只有一杯水摆在桌上。
老陈最后来了一趟,留下一份纸质版设备巡检记录,放在显眼位置。“我凌晨四点还会来一次,开机预热。”
“辛苦。”刘好仃递给他一个保温杯,“里面是热姜茶,喝一口再干活。”
老陈接过,笑了笑,转身离开。
六点整,天边刚透出点灰白。刘好仃站在测试间中央,逐一确认:灯光程序已启动,话术卡片摆放到位,签到表打印完毕,反馈引导问题贴在便签纸上。
他拿起对讲机,按下通话键:“明天九点四十五,我们在这里等第一位客人。”
放下对讲机,他关闭主灯,只留背景照明。自己坐在观察椅上,双手搭在膝盖上,闭目养神。
窗外,厂区路灯陆续熄灭。远处传来第一班公交车的刹车声。
测试间的玻璃静静立着,表面干净,映不出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