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保保在应天城里随意转了转,沿街看了看商铺里的陈设,听了听茶肆里的说笑,脚步慢悠悠的,倒像是寻常百姓散心一般。
他没去拜访任何旧识故交,即便路过几个曾有过交集的官员府邸,也只是目不斜视地走过。
至于常遇春的府邸,他更是远远绕开了——那里住着他的外甥女常静,可眼下显然不是去见她的时候。
一来,刚解了软禁,行事需得谨慎,贸贸然去见亲戚,难免引人揣测;二来,他心里清楚,朱元璋虽放了自己自由,可暗地里指不定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这时候与人往来过密,反倒不妥。
日头渐渐偏西,街上的行人多了起来,都是忙着归家的。
王保保看了看天色,也转身往自己的府邸走去。
这一日的闲逛,不过是让他重新熟悉一下这座既熟悉又陌生的城池,至于其他的,还需从长计议。
日头过了晌午,宫里大本堂的读书声渐渐歇了。
先生刚一宣布散学,满堂的皇子皇孙、勋贵子弟便活络起来,各自收拾着笔墨纸砚,三三两两地往外走。
朱雄英将书卷仔细卷好,放进书箧里,动作不疾不徐。
他眉眼间已有了几分沉稳,虽为皇长孙,却少了些骄纵,多了些沉静。
刚背起书箧,身后就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伴着略显急促的喘息。
“雄英哥,等等我!”
朱雄英回头,见一个胖嘟嘟的少年正迈着小短腿追上来,脸上红扑扑的,额角还挂着细密的汗珠,正是曹国公李文忠的儿子李景隆。
李景隆比朱雄英小两岁,生得白白胖胖,像个滚圆的团子,跑起来身上的肉都跟着颤,瞧着憨态可掬。
“怎么跑得这样急?”朱雄英停下脚步,看着他笑道。
李景隆一手扶着腰间的玉带,一手抹了把汗,喘着气道:“方才先生留我查了个字,耽误了片刻,怕跟不上你。”
他说着,眼睛亮晶晶地看向朱雄英,“雄英哥,你这就回东宫去?”
“嗯,”朱雄英点头,“母妃说今日炖了冰糖雪梨,让我早些回去。”
“那正好!”李景隆眼睛一亮,凑得更近了些,声音压得低了些,“我听我爹说,昨日宫里来了个西域的匠人,带了些新奇的玩意儿,有会转圈的木马,还有能吹出百种声音的银笛。咱们去瞧瞧?”
朱雄英看着他期待的模样,忍不住失笑。这李景隆什么都好,就是性子活泛,对这些新奇物件总透着股子好奇。
他略一思忖,道:“先生说过,放学后要先温书。不过……若是去看一眼就回来,想必母妃也不会说什么。”
“太好了!”李景隆顿时眉开眼笑,胖乎乎的脸上挤出两个浅浅的酒窝,“我就知道雄英哥最疼我!”
两人并肩往宫外走,朱雄英步子稳当,李景隆则一会儿跑到他前头,指着路边的花树说几句,一会儿又落后半步,念叨着那西域匠人的玩意儿,像只快活的小麻雀。
路过御花园时,几只鸽子从头顶飞过,李景隆还踮起脚追了几步,差点摔个趔趄,惹得朱雄英忙拉住他。
“慢些走,仔细脚下。”朱雄英无奈道。
李景隆吐了吐舌头,乖乖回到他身边,只是那眼神依旧滴溜溜地转,满是雀跃。
朱雄英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也轻快了许多。
在大本堂里读书时需端庄持重,唯有和这些相熟的伙伴在一处,才能像个寻常少年般自在些。
阳光透过宫墙的琉璃瓦,洒在两人身上,拉出两道长短不一的影子。
一个沉稳如松,一个活泼似球,慢慢消失在宫道的尽头。
朱雄英和李景隆顺着街边慢慢走着,刚过了那座石拱桥,就见不远处的茶肆门口站着两个少年少女。
那少女梳着双丫髻,穿着件水绿色的袄子,手里正把玩着一串糖葫芦,笑起来露出两颗小小的梨涡,正是常孤雏的女儿常静。
她身边站着个半大的少年,穿着藏青色的直裰,身形挺拔,眉宇间带着几分英气,正是她的哥哥常宁。
朱雄英眼睛一亮,忙拉了拉身边的李景隆,扬声道:“常宁表弟!常静表妹!”
常宁和常静听见声音,同时回过头来。见是朱雄英,常宁忙拱手行礼,脸上露出几分笑意:“雄英表哥。”
常静则蹦蹦跳跳地跑过来,手里的糖葫芦还在晃悠:“雄英表哥,你们怎么也出来了?”
李景隆凑上前来,看着常静手里的糖葫芦,咽了咽口水:“刚从大本堂出来,正想找些乐子呢。你们这是要往哪儿去?”
常宁道:“祖父让我们去西街的布庄取些料子,这正要往那边去。”
朱雄英笑道:“这般巧?我们也是随便逛逛,不如一道走?”
常静拍手道:“好啊好啊!方才我还看见街角有卖糖画的,咱们去看看吧!”
几人说说笑笑,沿着街边往西街走去。阳光落在青石板路上,映出几个少年人的身影,热闹得很。
几人往西街去,李景隆的目光总在常静身上打转。
看她水绿色袄子衬得肌肤胜雪,双丫髻上的珠花随步子轻晃,笑时眼尾弯弯,真如画里走下来的仙女儿一般,不由得看呆了。
走至巷口,李景隆忽然凑到常静身边,仰着胖乎乎的脸道:“常静表妹,你生得这样好看,以后做我媳妇好不好?”
常静正咬着糖葫芦,闻言动作猛地一顿,山楂上的糖衣沾了点在嘴角,脸颊“腾”地红了,瞪着圆圆的眼睛看他,竟说不出话来。
朱雄英在旁听得心头一跳,反手就拧住李景隆的耳朵,沉声道:“你这浑小子,满嘴胡吣什么!也不瞧瞧自己,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哎哟!疼疼疼!”李景隆疼得龇牙咧嘴,胖脸皱成一团,手忙脚乱去掰朱雄英的手,“雄英哥快松手!我说着玩呢!”
他眼珠一转,忙改口道,“算我没说!常静表妹以后是你媳妇,是你媳妇还不行吗?快放开我!”
朱雄英脸颊也有些发烫,瞪了他一眼,这才松了手。
李景隆揉着发红的耳朵,偷瞄了眼常静,见她别过脸去,耳根红得像熟透的樱桃,忍不住嘿嘿笑了两声,又被朱雄英狠狠瞪了一眼,赶紧收了声。
常宁在旁看得哭笑不得,拍了拍常静的肩,又对朱雄英道:“景隆表弟年纪小,随口乱说的,表哥莫怪。”
朱雄英哼了一声,拉着李景隆往前走,李景隆还不忘回头冲常静做了个鬼脸,惹得常静又气又羞,抓起手里的糖葫芦杆轻轻朝他挥了挥。
巷子里的风带着点甜意,把几个少年人的笑闹声送得老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