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黛的脸色却在瞬间变了。
她猛地抬头，几乎是条件反射般一把拽住熙春的袖子。
“熙春，别说了！”
家里的事，别往外说。
再说了，这事儿不过是熙春瞎猜的，没有真凭实据，谁也不能凭空给人安罪名。
司知芮那套惯用的手段，她心里一清二楚，知道是怎么回事。
可这些事，她从来不愿在人前提起，也不愿被人当面戳破。
她宁愿装作不知道，也不想让旁人瞧见自己的软弱。
陶彦东看着醒黛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便明白了什么。
他本想追问几句，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走到墨国公府角门时，天已经黑透了。
角门边的守卫提着灯笼，见她们回来，低头行礼，却不敢多看。
熙春望着陶彦东，眼里全是感激。
她张了张嘴，终于鼓起勇气想请他进去坐坐。
“陶公子，您不如……”
醒黛抢先一步，低下头，规规矩矩地福了个身。
“实在是抱歉，府里规矩多，妾身身份低微，不能擅自留外男进府，更不便让陶大哥多待。”
她顿了顿，声音轻了几分。
“今天的事，我记在心里了，多谢您出手相救。若没有您，我和熙春今日恐怕难逃一劫。”
陶彦东和墨家没有任何关系。
他不是府里的亲眷，也不是常来往的宾客。
若是被有心人看见他深夜出入墨府角门，难免会传闲话。
更别提这事要是传到司知芮耳朵里，还不知会惹出什么风波。
她不能连累他，也不愿因自己的一时感激，让他陷入麻烦。
陶彦东笑了笑。
他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轻轻拉了拉马缰。
身影一晃，便融入了茫茫夜色之中。
醒黛站在原地，望着那远去的背影，终于松了口气。
可就在这时，她一回头，整个人猛地僵在原地。
不远处，垂花门下，静静伫立着一道高大的身影。
墨瑾昱一身劲装，腰间佩刀未解，冷得像块冰。
他的眼神直勾勾地钉在她身上。
醒黛心里一沉。
他在这儿站了多久？
刚才她和陶大哥的每一句话，是不是都被他听去了？
她不敢多想，也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二公子什么时候回来的？妾身路上耽搁了，竟没察觉您已归府。”
墨瑾昱没有应声。
他依旧盯着她，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你今天不是去兰百寺上香？怎么和个外男一块回来？还让他送你到府门口？”
他脸色阴沉得可怕。
醒黛被他那凌厉的气势压得胸口发闷。
她下意识伸手，轻轻扯住了他的衣袖。
“二公子别生气……我正想跟您说呢。”
“今天我和熙春去兰百寺上香，回程时在林子里被人拦住了。是那位陶公子恰好路过，出手相助，才让我们脱险。若不是他，后果不堪设想……”
熙春也急忙点头，脸色苍白。
“是……是真的！二公子，我们差点就被劫了！陶公子救了我们，才一路护送回来……”“您根本不知道那场面有多吓人！那歹人手里握着刀，眼睛通红，就像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我和小娘躲在巷子角落，连大气都不敢出。我们差点就被他拖进暗处，连呼救都来不及喊出声来！要不是我拼死拉着小娘往回跑，怕是现在……现在早就没命了！”
墨瑾昱冷嗤一声，嘴角微微向上一挑。
“京城，乃天子脚下，天光大照，街巷纵横，巡城司日日巡查，坊门夜夜落锁。光天化日之下，哪来的歹人？你说有，就真有？”
他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钉，敲进醒黛耳中。
“你那些小把戏，平日里装可怜、装无辜，我不过是懒得戳破罢了。”
“可你要是敢耍我，把我当成傻子一般随意糊弄。”
他语气骤然森冷。
“别怪我翻脸不认人，到时候，可就不是几句责骂这么简单了。”
醒黛心头猛然一颤。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压根不信她。
从头到尾，从未信过她。
在他眼里，她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不过是精心编织的谎言。
是她用来博取同情、蒙混过关的圈套。
墨瑾昱猛地一抽衣袖。
那股力道太猛，醒黛猝不及防，差点摔倒在地。
她手忙脚乱地扶住廊柱。
他连看都没看她一眼，转身时，衣袍翻飞，大步朝垂花门里走去。
醒黛怀里一空，怀里原本紧抱着的那丝希望，也随着他的背影被彻底抽走。
他终究不信她。
哪怕她拼尽全力辩解，他依旧固执地站在怀疑的高墙之后，冷冷俯视着。
她提起裙子，跌跌撞撞地追上去。
“二公子，您听我说一句！听我一句！”
她终于追到他的身后，也顾不得主仆尊卑，顾不得他素来冷厉的性子。
她伸出手，死死扯住他另一只袖子。
“二公子，我和陶公子真没什么！什么都没有！您误会了，完完全全地误会了！”
“那年家乡闹灾，蝗虫过境，田地颗粒无收，瘟疫又起，爹娘都染病没了。我孤身一人，饿得快要断气，是陶公子在逃难路上救了我，分了半块饼给我吃。我们一路同行，互相扶持，才活了下来。”
“可后来……后来战乱四起，人流如潮，我们在逃亡途中走散了。那一别，就是三年！我再也没有他的消息，也不知道他是否还活着。我以为这辈子都再也见不到他了！”
“今日重逢，真的只是偶然！他认出我，我也惊得说不出话来。可我们连话都没说几句，那歹人就冲出来了！这一切……这一切我根本没有预料，更没有预谋！我发誓，我发的每一句誓，都是真的！没半句假话！”
墨瑾昱停下脚步。
他慢慢转过身直勾勾地盯着她。
醒黛被他看得心慌意乱，心跳如鼓，手心冒汗。
她不敢与他对视，只能低头垂眼，睫毛不住地颤抖。
忽然，一只手落在了她头顶。
醒黛愣住，整个人僵在原地。
她猛地抬头，眼里还含着未落的泪。
他嘴角似乎动了动，像是想笑，又像是自嘲。
“行，我先信你一回。”
“这事，我会查。从京城巡防司的案卷，到那条街的坊丁口供，我都会一桩桩、一件件查个水落石出。”
“你要是敢骗我……”
“后果，你应该清楚。”
话没说完，可那股寒意，冻得醒黛浑身发冷，连指尖都在微微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