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
一滴汗水从他的额角滑落,沿着脸颊的轮廓,最终滴落在那颗按钮上。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全体单位,这里是舰队司令弗利。”
他的声音通过广播传遍了这支伤痕累累的舰队,失去了往日里所有的威严。
作战信息中心里一片死寂,只有女声合成音在不断重复着各个船体的受损报告。
“…右侧舵机严重损坏…倾斜度无法修正……”
“…三号升降井彻底封闭失败…注水量已达临界点…请求授权炸毁内部通道……”
“…斯普鲁恩斯号舰体内部压力数据异常…”
弗利的身体开始轻轻摇晃,他的心又沉又冷。
终于,他再次抓起了广播话筒。
他的腰一点点塌了下去,那个属于海军上将的挺拔身姿不复存在,看上去就像一个瞬间老了二十岁的普通老人。
他开口了,像是用尽了全身最后一点力气。
“各单位…转向…航向1-8-0,修正航线。”
停顿了一下,他最终还是把那个词说了出来。
“准备…撤出作战区域。”
通讯结束,整个作战信息中心静得能听到心跳声,所有操作人员都不敢再报告那些糟糕的消息。
命令下达。
这支曾经气势汹汹驶入马六甲海峡的庞大舰队,开始缓慢而又笨拙地转向。
受损最严重的中途号航母,由两艘驱逐舰顶在它的两侧,如同两个搀扶着重病巨人的护工,一点点把它那不听使唤的巨大船头调转了方向。
其余几艘带伤的战舰,也都纷纷关掉了自己的主动声呐和所有武器雷达。
在水下的世界里,第七舰队发出的声音,成了一群正在悄悄溜走夹着尾巴的败犬。
弗利透过舰桥厚重的玻璃,看着这一切。
看着自己引以为傲的舰队,正以屈辱的姿态,执行他下达的撤退命令。
每一艘船转向时带起的波浪,都像是打在他脸上的耳光。
他觉得自己完蛋了。
回到华府后等待他的,只有军事法庭和不誉退役。
他的下半辈子,就将在别人的嘲笑和指指点点中度过。
就在这种极致的自我崩溃边缘。
他脑子里之前被无穷攻击冲垮的那个念头,又重新顽强地冒了出来。
一个可以让他保留住最后一点尊严的说辞。
高科技一定花钱。
这么威力巨大,又神出鬼没的武器,制造成本一定是个天文数字!
兔子他们怎么可能负担得起大规模装备这种武器?
弗利原本涣散的眼神,慢慢重新聚集起了一丝光亮。
他转身,他的参谋长还站在那里,不敢离开。
“上将?”
弗利没看他,他看着混乱的桌面,声音很低,像是在自言自语。
“是成本。”
“参谋长!”他猛地抬起头,那灰败的眼睛里燃烧起一点点求生的火焰:“你立刻给我起草一份报告。”
他的思路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开始运转,为了保住自己的名誉。
“敌人之所以留手,不是因为仁慈,而是因为他们打光了弹药!”
“兔子用了一件威力惊人的武器,这一点不假,但那东西的数量绝对稀少!他们是用光了全国的库存,打出了这次进攻!”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坚定。
他开始在舰桥里来回踱步,手臂挥舞着,将这个刚刚在自己脑海里成型的理论,大声地宣布出来。
“这是一次举国之力的豪赌!兔子掏空了自己的国库!把未来十年所有的秘密武器研发经费,全都投入到了这一次的袭击之中!”
“他们赌赢了,是的,但他们也把自己打残了!我们在未来的战场上,再也不会见到这种东西了!”
参谋长呆呆地看着弗利,他看着自己的上司,如何从一个战败者,迅速地转变成了一个英勇的受难者。
他立刻明白了弗利想做什么。
“是的,上将!”参谋长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立正站好,他需要这个理由,整支舰队也需要这个理由。
弗利走到他面前,双手按住他的肩膀。
“你懂我的意思了。”
“我们的舰队,是用自身的巨大牺牲,硬生生地消耗光了兔子国最核心的战略武器储备!是我们为整个自由世界趟了雷!”
“我输了?不!我没有输给兔子海军!我是输给了他们倾尽全国之力的自杀式攻击!”
参谋长的腰板也挺直了起来,眼中同样闪过光彩。
“我明白了,上将,这次我们遭遇的不是一场常规战斗,而是一场由对手发起不计成本的国力饱和式打击,我们的舰队在这场国力对撞中,为了保全有生力量而作出了战术性后撤。”
“对!就是这样!”
弗利松开参谋长,走回舷窗边。
阳光照在海面上,照亮了那些正在缓缓掉头,布满了爆炸伤痕、燃烧黑迹和水线破洞的战舰。
照亮了中途号航母甲板上一片狼藉的景象。
也照亮了弗利那张虽然依旧憔悴,但已经找回了最后一块遮羞布的脸。
他第七舰队指挥官弗利海军上将,虽然战败,却是悲壮的。
至少,他可以这么告诉自己。
也可以这么告诉整个世界。
……
深海之下,长征号核潜艇的蜂巢指挥中心内,气氛和海面上溃逃的第七舰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最后的战损评估报告被传输了回来,那串由损管噪音、应力断裂分析和敌方混乱通讯拼凑出的数据,在屏幕上跳动着,构成了最终战果。
一名年轻的操作员,负责模拟攻击洛杉矶号核潜艇的工蜂七号,忍不住摘下耳机,扭了扭有些僵硬的脖颈。
他的脸上还带着没有散去的兴奋红潮,双眼闪闪发光地盯着屏幕上那群正在掉头转向的蓝色光点。
“指挥员,他们就这么跑了?”
他小声地嘟囔了一句,话音里满满的都是没打过瘾的遗憾:
“我还想着再绕到他们舰队右翼,试试从那个斯普鲁恩斯号的声呐盲区渗透进去,他们的指挥习惯我已经摸到一点规律了…”
这话一出口,周围几名同样结束了任务的操作员也纷纷开口。
“是啊,王头儿,他们的环形防御圈看似严密,但舰船之间的协同有延迟,我们的听潮单元只要抓住那零点五秒的时间差,就能插进去。”
“下次要是再有机会,咱们直接瘫了他们的雷达,然后再一个一个点名。”
他们像是刚刚结束了一场难度颇高的电子游戏,对自己的表现有着诸多想要验证的新想法,可终场哨声却提前吹响。
这种珍贵至极,用世界第一海军的航母战斗群当陪练的机会,可能这辈子也就这一次。
谁都想把训练科目进行到底,把每一个战术设想都验证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