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南平那天,是个很普通的清晨。
车站不大,人来人往却很有秩序。早点摊冒着热气,米粉、扁肉、油条的味道混在一起,在空气里慢慢散开。我买了一碗清汤扁肉,汤很清,葱花浮在上面,喝下去的时候,胃里一下子暖了。
继续往南,车子穿行在群山之间。闽北的山并不锋利,更多是连绵起伏,像一层一层铺开的褶皱。沿途能看到大片的杉木林,树干笔直,颜色深沉,林下光线很暗,偶尔有零散的村庄夹在山脚。
中午前后,车子进了建瓯。
这座城不张扬,却有一种老派的安稳。下车的时候,第一感觉是慢。街道不宽,行人走得不急,骑电动车的人也很少按喇叭。路边的老房子大多是两三层,外墙有些斑驳,但窗子擦得很干净。
建瓯是老城,历史在这里不是写在介绍牌上,而是藏在日常里。
我顺着中山路往里走,两旁是老字号的小店。卖纸伞的、卖竹编的、卖中药材的,还有几家修钟表的小铺子,门面不大,却都开了很多年。一个修表的老师傅低着头,手稳得很,镊子在表芯里轻轻拨动,周围的声音仿佛都和他没关系。
我站了一会儿,他抬头看了我一眼,笑着说:“看看就好,这玩意儿急不得。”
我点点头,没有打扰。
再往前,是一片老居民区。巷子很窄,两个人并行就有些勉强。地面是旧石板,踩上去有点滑。巷子里晾着衣服,被子、衬衫、孩子的小外套,一件件挂得很低。有人在门口择菜,有人坐在小凳子上剥蒜,见到生人,也只是抬头看一眼,很快又低下头继续手里的活。
这里的人不太爱寒暄,但不冷。
中午我在一家小饭馆吃饭。店里只摆了六张桌子,菜单贴在墙上,字是手写的。老板娘推荐我吃建瓯的板鸭和光饼。
板鸭切得薄,颜色偏深,咸香扎实,不油。光饼外硬里软,单吃有点干,但配着鸭肉刚好。她还给我盛了一碗当地的清汤,用的是骨头和萝卜,味道很淡,却很顺。
我问她生意怎么样。
她笑了笑,说:“城小,人也就这些,够吃就行。”
吃完饭,我沿着河边走。
建瓯城里有河穿过,河水不急,岸边砌着石堤。有人在钓鱼,有人在洗菜,还有几个孩子在河边追逐。河对岸是老城区的背面,房子挨得很近,窗户一扇扇开着,能听见收音机里放着老歌。
我在河堤上坐了很久。
这里没有那种一眼就让人记住的风景,但待久了,会觉得心慢慢沉下来。时间在这里不是往前冲的,而是被生活一层一层包住。
下午,我去了建瓯的老书店。
书店不大,藏在一条不起眼的街里。门口挂着一块木牌,字已经有些模糊。店里灯光偏暗,书架很高,摆满了旧书。文学、地方志、线装书混在一起,书页发黄,却被整理得很整齐。
老板是个中年男人,戴着眼镜,正在整理一摞旧杂志。
我随手翻了一本地方志,里面记着建瓯以前的街名、桥名,还有老手艺的介绍。字写得很朴实,没有修饰,却能看出记录的人很认真。
老板看我翻得久,走过来说:“现在看这些的人不多了。”
我说:“慢慢看,挺好。”
他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傍晚的时候,我走到了城外的一片茶山。
建瓯的茶园不如武夷山那样出名,但分布得很广。茶树沿着坡地铺开,整齐又安静。茶农正在收工,把竹篓背在身后,走下山的时候脚步很轻。
我问一个茶农今年的茶怎么样。
他说:“不算最好,但也不差。天气稳,就行。”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很平,像是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
夕阳落下的时候,城里亮起了灯。街道不算亮,却很温和。饭馆开始热闹起来,三三两两的人坐在一起吃饭,说话声音不大,却很放松。
我在小旅馆住下,窗外正对着一条老街。
夜里,有人推着车经过,车轮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声响。楼下有人关门,有人咳嗽,有人低声说话。这些声音混在一起,没有节奏,却很真实。
我在本子上写下几行字。
建瓯是一座不着急的城。它不试图留下谁,也不刻意送走谁。你来,它就在。你走,它也照样过日子。这里的生活不需要被看见,只需要被过好。
合上本子的时候,夜已经很深了。
我知道,明天还要继续往南。
但这一晚,我睡得很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