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南平的第二天,我走向更南面的顺昌县。路并不急着往下,而是在群山之间反复回旋。这里的山不高,却层层叠叠,像是被岁月一遍遍揉皱,又慢慢铺展开。清晨的雾气在山腰徘徊,公路从雾中钻出来,又很快被吞回去,人走在其中,会不自觉放轻脚步。
顺昌给人的第一感觉,是安静。不是那种刻意营造的清静,而是生活本身就慢。县城依着山势展开,街道不宽,却很整齐。老城区里仍保留着不少旧式骑楼,墙面斑驳,门窗却擦得干净。早市已经散了,只剩下几家卖豆腐和时蔬的小摊,摊主慢慢收拾着竹筐,脸上没有匆忙。
我沿着富屯溪走了一段。溪水不急,颜色偏深绿,两岸是低矮的民房和零星的码头。有人在洗菜,有人在河边钓鱼,还有几个孩子蹲在水边,用树枝拨弄水面。这里没有什么观光气息,一切都是为了生活本身而存在。
中午我在一家小馆子吃饭,点了顺昌最常见的几样菜。芋子炖鸭汤汤色清亮,入口却很厚实;炒笋脆嫩,带着山里的清香;米饭颗粒分明,很耐嚼。老板说,顺昌人吃饭讲究实在,不爱花样,能顶饱才算好。
饭后我在县城里慢慢走。街边有不少木器铺和小作坊,做的是最普通的生活器具。一个老人坐在门口削竹篾,手法娴熟,动作缓慢。他告诉我,这活年轻人不愿意学了,但总得有人做,不然以后连个像样的竹篮都难找。
傍晚时分,县城渐渐热闹起来。下班的人流从各个方向汇聚,菜市场重新喧闹,空气里混着油烟与潮湿的河气。顺昌没有给我留下强烈的第一印象,却在不知不觉中,让人心里安定下来。
夜里,我住在一家临街的小旅馆。窗外偶尔有摩托车经过,声音很快就消失。这样的地方,不会让人记住太多细节,但会让人睡得很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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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九十七章
将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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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顺昌继续往南,地势再次抬高,将乐就在群山的怀抱里。进县城前,要经过一段长长的盘山路。车不多,道路两侧是密集的杉木林,树干笔直,向上生长,林下几乎没有杂草,显得格外清爽。
将乐的县城比顺昌更小,也更集中。房子依山而建,层层叠起,远看像一块被切割整齐的石头。街道不宽,却干净,很多老房子外墙刷了新的白漆,但窗框和屋檐仍保留着旧式样,透着一股不张扬的认真。
我先去了县城边上的老街。这里的铺子大多开了几十年,卖的都是本地人每天要用的东西。米铺、油坊、修鞋摊,一家挨着一家。店主们彼此熟识,说话不避人,也不刻意招呼外来者。我坐在路边的小凳上,看他们闲聊,听不太懂的方言在空气里慢慢流动。
将乐最明显的,是山多、水多。城外不远就是大片梯田,春夏之间,田里已经注满水,天光一照,像一面面碎镜子。田埂上有人插秧,动作很稳,弯腰起身之间,没有多余的停顿。这里的农业节奏,似乎几十年都没有变过。
午饭我吃的是将乐擂茶。茶并不浓,却很香,配着花生、芝麻、青菜和米饭一起吃,清淡却耐久。当地人说,这样的饭吃着不累人,干活一整天也不会觉得胃里发沉。
下午我沿着县城外的山路走了一段。山不险,却很密,层层叠叠遮住视线。偶尔能看到散落在山间的村子,烟从屋顶升起,很快融进林子里。这样的地方,不容易被外界打扰,也不太在意外界的变化。
傍晚回到县城,广场上有人跳舞,有人散步,还有孩子追着滑板跑。灯亮得不早,却很稳定。将乐的夜,没有喧闹,也没有刻意的安静,只是顺着一天的节奏,自然地落下来。
我在日记里写下几行字。往南走,城市越来越小,山越来越近。人不再急着证明什么,只是把日子一天天过好。这样的地方,或许不会被记住名字,但会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被想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