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驶离绩溪,继续往南,群山的轮廓开始变得柔和。一路上青瓦白墙的民居散落在山脚下,成片的油菜已经结籽泛黄,山风在田间推着一层层细波。再往前走几个小时,路牌上出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地名——旌德县。
这里属安徽宣城,地处皖南丘陵地带与黄山余脉之间的过渡带。过去我在地图上见过这个名字,却从未真正踏足。如今走近,才发现它没什么张扬的名气,却有一种独属于皖南小县的静气。
旌德的城区不大,街道有些狭窄,从北面进入县城,能看到一条沿河修建的步道。河水不宽,两岸的柳树垂下枝条,偶尔有老人推着三轮车慢慢经过。县城的节奏不急不缓,仿佛时间在这里只走一半。
我在县中心附近找了一家古色古香的客栈。老板是个五十来岁的男人,操着带点皖南腔调的普通话,问我是不是来旅游的。我笑说只是路过,他便笑起来:“路过也好,这地方大景没有,小景不少,你慢慢看。”
放下行李后,我沿着县城往南面走。旌德虽不大,但布局分明,以庐枞河为骨,民居与店铺沿河分布。桥多是石桥,一座接一座,桥面被岁月磨得发亮。桥上行人不多,更多的是骑电动车的人快速穿过。
走到城南一点的位置,会看到一排保存完好的徽派民居。白墙黑瓦,马头墙矗立,墙根下摆着花盆,有老人坐在门口晒太阳。他们懒洋洋地看着过路的人,有的还会点头问好,仿佛你不是外地人,而是隔壁村搬来的熟面孔。
我在其中一座老宅门口停下,看到墙上刻着“胡氏宗祠”四个字。院内整洁,祠堂的木梁历经百年仍保持温润的色泽。祠堂里供着族人牌位,墙上挂着几张泛黄的旧照。一个老人坐在门口抽烟,我问他这祠堂有多少年了,他说:“清末建的,村里一直修着,不能倒。”那语气像说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离开祠堂,我沿着河岸继续走。河边有一条旧码头,如今只剩石阶和栏杆。当地人称之为“南溪码头”。曾经旌德人靠水运粮食和木材,如今河道虽窄,却还能想象当年船只在此来往的场景。码头边有两三个老人坐着聊天,他们说起当年的故事,语速慢得像在讲一个不会结束的下午。
午后阳光偏西,我往县城更南的方向走,目标是旌阳镇的东黄山景区附近。那里的山不似黄山的陡峭,更像温润的丘陵,却有层层叠叠的绿。山脚下有大片茶园,茶树顺着坡地延展,叶子在阳光下泛着油亮的光。
我见到几个采茶的妇女,她们戴着遮阳帽,手上动作非常熟练。她们看到我拿着相机,还笑着让我拍。我问她们每天都这样吗,她们说茶季更忙,一天要采上好几筐,走山路很累,但已习惯。
我随她们沿着茶园走了一段,脚下是泥土铺成的小道,茶香在空气里若隐若现。山风吹过茶树,树叶边缘摩擦的声音清脆。整个山坡像是一幅被风吹动的绿色绸缎。
茶园再往上,就是东黄山景区的入口。比起着名的黄山,这里游客很少,安静得像一座无人打扰的山园。我沿着步道往上走,山路并不陡。路旁是松树和杂木林,山间有溪流不断向下淌。溪水清澈,偶尔能看到小鱼逆流而上。
走到半山腰的一处观景台,我停下来。眼下县城的白墙黑瓦隐约可见,河道像一条银线穿过县中心。再远一些,是连绵的丘陵,把县城包在一个温柔的怀抱里。
在这里看旌德,能看到它的安稳——不是停滞,而是与山水共同呼吸的那种安稳。
傍晚我返回县城,走进县城西边一条旧街道。街不长,两侧是老式店铺,有卖糕点的,有修鞋的,也有卖竹器的。空气里混着油香和木香,让人觉得脚步更慢。
我在一家卖笋干的铺子前停下,老板娘很热情,说现在正是春笋季,她亲自晒干的。我买了一小包,她竟额外多装了一点,说:“来都来了,尝尝我们旌德的味道。”那种质朴的热情,让人心里一暖。
夜幕刚落,我在河边的步道坐下,看着岸边的灯光一点点亮起。灯光倒映在河里,像摇动的星光。路上有散步的老人,也有刚放学的孩子,生活的声音慢慢浮起来。
旌德县不大,却有一种难得的松弛感。山水在它的四周围起了一堵无形的墙,让外界的喧嚣进不来。这里的人不急不躁,不争不抢,像和日子达成了某种默契。
我在笔记里写下:
“旌德没有惊人的风景,却有让人停下脚步的安稳。山水不远,河流不急,人心不乱。所谓风土人情,在这里就是一种不疾不徐的过日子方式。”
夜深后,我从步道起身,沿着河岸走回客栈。街灯不亮不暗,替县城照出一种温柔的轮廓。入夜的旌德仍旧安静,却不是冷清,是一种让人愿意留下的静。
我关上房门时,窗外还有远处的虫鸣声。那声音轻,却足以让人沉入睡意。
明天,我将继续往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