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皇上夸奖黛玉,皇后也不禁莞尔,语气中带上了几分真实的惋惜:“是啊,真是个玲珑剔透的好孩子。可惜……咱们明慧也是个女儿身,若是个男子,臣妾定要早早替他将康乐定下,这般品貌才情、心性慧黠的孙媳妇,臣妾是打心眼里喜欢。”
皇上闻言,不由失笑,带着几分洞悉和调侃:“朕看啊,不止你喜欢。老九夫妻俩明里暗里不也在你我跟前夸吗?朕看他们瞧着康乐的眼神,跟瞧见稀世珍宝似的。不过……”
皇上话锋一转,带着一丝了然,“朕看林家那般光景,对康乐爱若珍宝,林淡又是个有主见、有前程的,将来择婿,眼光怕是不低。传瑛那小子,若是不成器,只怕林家未必就看得上呢。”
皇后想起明慧丫头平日叽叽喳喳透露的消息,抿唇一笑,带着几分外祖母谈论孩子趣事般的温情:“臣妾听明慧那小丫头说,传瑛前次送给康乐的开府之礼,可不是什么金银珠翠、古董玩器,竟是一块未经雕琢、品相极佳的天然玉石原料,说是……做县主府的靠山石,这孩子,心思倒是别致。”
皇上挑了挑眉,略感意外,随即也笑了:“……嗯,是有些别致。不落俗套,倒显得有几分真心。”他虽未明说,但语气中对这个不太寻常的礼物,似乎并无反感。
帝后二人又说了会子闲话,主要是围绕着孩子们的教育、性情,气氛温馨。约莫一炷香后,皇后见皇上眉宇间倦色又浓,便起身告退,叮嘱皇上务必记得喝那盅安神汤。
回到宫中,皇后脸上的温和笑意渐渐收敛,恢复了母仪天下的沉稳与威仪。
她并未立刻歇息,而是端坐正殿,沉声吩咐身边最得力的掌事女官:“传本宫懿旨:甄老太妃病体沉疴,需亲人近前抚慰。念及甄家女眷孝心可嘉,特许今日进宫请安的甄大夫人、甄三夫人并甄三小姐暂留宫中,于太妃宫中随侍汤药,以尽孝道。一应起居用度,按宫规供给,无本宫手谕,不得随意出入宫苑。”
这道旨意,看似皇恩浩荡,体恤甄家孝心,实则是要将这些可能心怀鬼胎的甄家人置于眼皮底下,严加看管,既防她们再行不轨,也阻断了她们与外界传递消息的可能。
皇后端起手边的温茶,轻轻呷了一口,凤眸之中,一片清明冷静。风暴或许将至,但在那之前,她需将这宫闱,牢牢掌控在手中。
――
金陵,甄家。
那日,甄家北上入京的马车队扬起的尘土尚未在金陵城门口彻底消散,甄府后宅一处僻静院落里,颇受宠爱的苗姨娘便“病”倒了。
起初不过是称病避人,谁知这病势来得又急又凶,不到三日,竟传出“不治身亡”的消息。府中下人议论纷纷,有说苗姨娘福薄的,也有暗中揣测其中蹊跷的。
然而,当家主母不在,老爷甄应嘉又有事要远行,因此只吩咐管家按例操办,一副棺木,一场简单的法事,便将这位昔日也曾风光过的姨娘草草发送了。
月余后,赣州府,某僻静小镇。
一辆风尘仆仆的马车,绕过镇上的主街,悄无声息地驶入一座外观看起来颇为殷实青砖灰塑的宅院后门。
车帘掀开,下来的正是那位在金陵甄家已然“香消玉殒”的苗姨娘。只是此刻,她已褪去了绫罗绸缎,换上了一身质地尚可但样式普通的棉裙,发间也只簪着一根素银簪子,俨然一位家境小康、气质温婉的妇人。
这座宅院的主人,正是苗姨娘的父母双亲。
而苗姨娘,此刻的身份是一位因原配夫君去世,被前头儿子排挤,不得不带着幼子依附娘家父母,搬迁至此地,以侍弄、售卖兰花为生的可怜妇人。
这一切,自然是甄应嘉精心策划的手笔,身份文牍、邻里关系、甚至苗姨娘“娘家”的来历都做得天衣无缝。
其实此番甄应嘉携苗氏同行,原计划只是让她在金陵称病几日,遮掩他离府的真实去向,免得府中其他姨娘眼线探知。
谁知苗氏泪水涟涟,抓着甄应嘉的衣袖跪地哀求,哭得梨花带雨:“老爷!妾身自知身份低微,不敢奢求长伴老爷左右。只求老爷开恩,让妾身陪着密儿吧!每年……每年只要老爷能来看我们母子一次,妾身就心满意足,死也瞑目了!”
甄应嘉看着跪在脚下的女人,又想起远在赣州的幼子甄密,终究被一丝难得的“温情”所占。他觉得这“假死脱身”、另置外室的办法确实不错,既能全了苗氏的爱子之心,又能将这对知晓他不少隐秘的母子牢牢控制在手中,放在这远离金陵是非之地,倒也安稳。于是,他顺水推舟应允了,并动用关系,为苗氏炮制了一个全新的、清白的良家身份。
甄应嘉以“采买珍稀兰花客商”的身份,在这小镇上度过了上元节。
直到节后,他才正式启程返回金陵。
离别那日,苗姨娘送至门口,抓着甄应嘉的衣袖,哭得肝肠寸断,几乎站立不稳,声声泣血般叮嘱老爷一路保重,那情真意切的模样,连随行的仆役都为之动容。甄应嘉拍了拍她的手,难得温和地说了句“好生照顾密儿”,便转身上了马车,绝尘而去。
马车消失在街道尽头,一直搀扶着女儿、同样抹着眼泪的苗母,正要劝慰女儿回房歇息,却见苗姨娘已直起身子,用帕子狠狠抹去脸上的泪痕。转过身来时,那张脸上哪里还有半分悲戚?只剩下急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