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绿皮火车
林小满第三次在候车室看见那个穿蓝布衫的老人时，终于确定对方在等一趟不会再来的车。
深秋的风卷着枯叶撞在玻璃上，发出沙沙的响动。老人总坐在三号候车区最靠窗的位置，面前摆着个掉漆的铁皮缸，里面的茶水永远冒着若有若无的热气。他的蓝布衫洗得发白，袖口磨出毛边，却平整得没有一丝褶皱，像被反复熨烫过。
“大爷，您等哪趟车？”林小满擦着候车椅，抹布在金属扶手上留下潮湿的痕迹。她在这里做保洁三年，见过太多行色匆匆的人，却没见过谁像老人这样，连续半个月每天准时出现在同一位置，从清晨待到日暮。
老人转过头，浑浊的眼睛里映着窗外萧瑟的站台。“K1572，去怀化的。”他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带着陈年的沙哑。
林小满的动作顿了顿。K1572次列车，半年前就因为线路整改停运了。她记得那天暴雨倾盆，最后一班绿皮火车驶离站台时，鸣笛声被雨声撕得粉碎。
“大爷，那趟车……”
“快了，”老人打断她，指尖轻轻敲着铁皮缸，“等雨停了就来。”
他的语气太过笃定，林小满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她注意到老人随身携带的帆布包里露出半截褪色的红绸带，边角绣着模糊的“囍”字。
几天后的清晨，林小满在清扫站台时发现了蜷缩在长椅上的老人。他大概是夜里没回家，蓝布衫上沾着露水，怀里紧紧抱着那个帆布包。林小满从值班室端来热水，看着他颤抖着解开布包。
里面是一沓泛黄的照片，还有个掉了瓷的搪瓷杯。照片上的年轻男人穿着同样的蓝布衫，站在绿皮火车前，身边的女人梳着两条粗黑的辫子，红绸带系在辫尾，笑得眉眼弯弯。
“这是秀莲，”老人指着照片，声音忽然柔和下来，“五十年前，我就是在这站上的K1572，去怀化接她。”
1973年的秋天也下着雨，二十岁的他攥着皱巴巴的车票，在绿皮火车的哐当声里坐了三十八个小时。秀莲在怀化站台上等他，红绸辫尾沾着雨珠，像两朵含苞的花。他们就是在那趟车上约定，等他退伍就结婚。
“后来呢？”林小满轻声问。
“后来她走了，”老人用袖口擦了擦眼睛，“去年秋天，也是这样的雨天。她说想再坐一次K1572，说那火车开得慢，能把一辈子的事儿都想一遍。”
林小满忽然明白，老人等的从来不是停运的列车。他在等五十年前那个站在雨里的姑娘，等绿皮火车哐当的节奏里，那些被岁月磨成珍珠的时光。
那天傍晚，天空意外放晴。夕阳把站台染成温暖的橘色，林小满看见老人慢慢站起身，将帆布包背在肩上。他最后看了一眼三号候车区的窗户，转身走向出口。
“大爷，不等了吗？”林小满问。
老人回过头，脸上竟露出一丝释然的笑：“不等了，”他指了指心口的位置，“她在这儿呢，不用等火车了。”
秋风卷起地上的落叶，在空荡的站台上打着旋。林小满望着老人蹒跚的背影，忽然发现值班室墙上的列车时刻表还贴着K1572的信息，发车时间那一栏，不知被谁用铅笔描了又描，模糊得像一场旧梦。
夜里值班时，林小满做了个梦。梦里有列绿皮火车缓缓进站，车窗里映着年轻情侣的笑脸，红绸带在风里轻轻飘着，和五十年前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