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赵军的攻势暂缓,余朝阳长松口气,心里的大石头落地。
他从城墙退下,老态龙钟的面庞坚毅而平静,可当四下无人后,他却是双脚一软,瘫倒在地。
胸腔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一双眸子满是悸动与后怕。
赵雍的猜测没有错,眼下的这座曲沃城……的确是空城!
居住的百姓被迁往了关中平原,可战之士不过两万之数。
其中临时征召的民夫又还占据了多半。
剩下的,则是魏冉麾下的败阵兵将。
这兵马看似很多,但一定挡不住的赵军的攻势,所以余朝阳这才刀尖跳舞,摆了一手空城计。
目的溢于言表,等后方嬴稷征召新兵,等白起北上包抄。
结局很明显,他赌赢了,为秦国争取到了宝贵的操作空间。
赌赢的因素很多,但最主要的,还是乐毅伐齐的突然爆种。
若没有乐毅的突然爆种,他就是把丞相本人请来,赵雍也百分百要攻伐曲沃。
曲沃一破,赵军刀锋便能直指函谷关。
到了那个关头,赵雍再无退路可言,百分百会死磕函谷关。
秦国则有很大的几率不敌赵军。
函谷关是天堑不假,但秦国现在的疆域面积早已不同往日。
原本身处前线的地理位置慢慢成为了腹地,秦国也不可能在腹地投入过多兵力。
就算要守,也是御敌于国门外,把兵力投放在前线曲阳。
秦国也的确是这样做的,让魏冉率兵六万,驻扎在曲阳城。
余朝阳甚至都没让魏冉死守,只是下令坚守十日即可。
可天算不如人算,急躁的性子害得魏冉丢了性命,也害得秦国的防守策略崩盘。
主将自刎,将卒伤亡十之七八。
好在,一波空城计暂时稳住了赵雍,稳住了局势。
一旁的王颐则是急得来回踱步,心惊肉跳道:“文正侯您胆子也太大了,得亏公子稷不知道,否则他非得把在下抽皮剥筋不可。”
文正侯若死,他王颐作为贴身护卫难逃其咎,连带着王翦都得受牵连。
可想而知心理压力有多大。
余朝阳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依旧冷静询问道:“城内枯草可否摆放到位?”
“竖壁清野的工作有没有落实到位,还有公子稷以及函谷关守卫。”
“眼下这空城计能瞒一时,但瞒不了他赵雍一世,最迟天黑赵军就会攻城,告知将士们做好战斗的准备。”
“咱身后就是大秦百万百姓,可不能让赵军就这样轻易过去。”
余朝阳像个风中残烛的老人,絮絮叨叨安排着工作,生怕自己的粗心大意让秦国万劫不复。
王颐却在此刻沉默起来,内心很是复杂。
他跟着余朝阳好歹也有十几年光阴了,焉能听不出对方的言外之意。
文正侯,这是做好战死的决心了啊。
想到这里,王颐心尖颤了又颤,不敢想象眼前这位老人身死,秦国会疯狂成什么样。
赵国最好一波把秦国打亡国,否则秦国一定把赵国杀断代!
王颐单膝跪地,右手捏拳抵在冰冷的石板上,瓮声道:“禀文正侯!”
“城内堆放枯草若干,每堆都浇有松油,保底可燃三天三夜之久。”
“竖清壁野的任务也在一个时辰前完成,不会给赵军留下一粒粮食,沉重之物也已集中烧毁。”
“除此之外,公子稷也以书信告知曲沃城将破,让公子稷和右丞相范睢集中兵力坚守函谷关,同时还书信一封与燕王,邀他一同出兵伐赵。”
余朝阳想的极为周全,安排的也极为周全,可以说把一切能用上的都用上了。
尽人事,听天命。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等!
等白起的北上合围,等上郡、汾阳等地守军前来支援。
到了必要时刻,函谷关也不是不能丢,只要咸阳还在就行。
赵军攻破函谷必定孤军深入,白起他们自然能切断赵军后路,重拾山河。
当然,真到了这时候,他恐怕早已命丧兵戈下了。
念头刚落,响天彻地的厮杀声骤起。
赵军,攻城了!
没时间杞人忧天,余朝阳火速赶往城头,喝停想要关闭城门的秦将。
“城门不能关,关了赵雍必然知晓我们故弄玄虚,眼下不过是小规模的试探。”
“告诉将士们,关门打狗!!”
“喏!”
一声令下,堪称歪瓜裂枣的秦军被火速调动起来。
接下的战争,不是以炼狱着称的攻防战,也不是狭路相逢勇者胜的遭遇战,而是以血腥着称刀刀见血的…巷战!
只有这样,才能掩盖秦军守备空虚的事实,才能让赵雍投鼠忌器!
小规模的赵军入城,同秦军展开厮杀,滚烫的鲜血洒满街道,惨烈的厮杀声也逐渐进入白热化阶段。
余朝阳高居城头,面色平静如水。
赵雍则端坐在王辇之上,若有所思望着眼前一幕,渐渐的……他的嘴角勾出一抹狞笑。
他想明白了一件事。
为什么要寄希望于赵何呢?
明明他才是那个带领赵国走向强盛的天命之子啊。
赵国因他而强盛,为什么就不能因他而落寞呢。
文正侯不死,赵国永无称霸之日。
既然如此,拿他的命换文正侯之命,又有何不可。
大不了,就打沉整个赵国!
赵雍一扫踌躇,骤然起身,面色尽显偏执与癫狂。
“寡人赌了一辈子,岂能临阵退缩。”
“此战若胜,我赵雍便是足以同三皇五帝比肩的圣贤,若败亦能和文正侯共赴黄泉!”
赵雍自顾自的说着,缓步向着曲沃城门走去,一侧的亲卫伴随左右。
当他来到城门口时,漫天的厮杀声已经停止,街头依旧是那个街头,唯有满地鲜血述说着那场巷战的残酷。
显然,这场试探赵军又输了,不过不重要了。
赵雍抬头,朗声道:“文正侯,可敢下来一叙!”
“有何不敢!”
余朝阳轻轻招手,黑冰台与东征军立刻护卫左右,来到了赵雍面前。
两人互相望着对方苍老的面庞,一时间都沉默了,唏嘘不已。
赵雍率先发难:“这曲沃…是一座空城吧。”
“我军离攻破曲阳到曲沃,不过短短数日时光,秦军根本来不及重新集结兵力,你在虚张声势!”
赵雍的话极具侵略性,不过余朝阳还是老三样,不承认不拒绝不主动,平淡道:“门就在这里,若赵君不信一探虚实即可。”
“寡人会的。”
“慢走不送。”
话不投机半句多,赵雍转头就走。
可走了几步路后,老态龙钟的赵雍浑身突然紧绷起来,腰间宝剑铿锵出鞘,骤然转身。
“余朝阳,给寡人死!”
赵雍一声怒吼,一旁的李牧以迅雷不及掩耳将长弓拉至满月!
咻!
弓弦狰响,箭头散发着凛冽寒光如闪电袭来!
余朝阳打着暗号的手势也在此刻挥下。
一根极其阴险的箭矢,以一种极其诡异的角度从人群中射出。
两人想法一模一样,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李牧的那一箭奔若脱兔,势如雷霆,快到完全无法用肉眼捕捉。
王颐只觉一道银光闪过,顿感头皮发麻,下意识的横刀阻拦。
可终究是慢了半分,削铁如泥的长剑终究只砍断了箭矢的尾部。
电光火石间,一道闷声响起。
那根箭矢,插在了文正侯左胸膛,距离心脏仅差一公分。
轰!
王颐像是一只炸毛的野猫,眼眶骤红。
“文正侯!”
“李牧,我王颐不杀你誓不为人!!!”